第4章 鴻雁傳書

在燕國,女子的地位極低,大多是沒有表字的。

只有男子到了弱冠之年會由長輩或者恩師賜字,以示長大成人,今後在外行走也方便旁人稱呼,非長輩和關系親厚者,一般只喚其字,不呼其名。

稱呼表字也有同輩之間表尊重的意思。

林四小姐卻是有字的,一方面因為林府的顯赫,另一方面也寄托了林老爺深厚的希望。

在外人看來風光無限的林府,累富三代後出現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問題。

當代家主林威,林老爺——膝下無子。

林老爺已過天命之年,納了七房姬妾卻無一子,與嫡妻李氏曾孕有一嫡長子,但未到十三歲便早夭,之後又與嫡妻生了兩個女兒都沒能養大,林老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納妾,先後生了幾個都是女兒,後來林老爺的嫡妻李氏在林老爺三十歲那年再度有了身孕,不想又是一個女兒,正是這位嫡出小姐,林不羨。

林老爺夫妻恩愛,所以給愛女起了這個名字,希望夫人能夠明白自己的心思。

一轉眼二十年光陰轉瞬過,林老爺過了天命之年,身體大不如前,已於前年起逐漸將林府的大權移交到林不羨的肩上。

第一年林老爺為主,林不羨為輔。

第二年反之。

如今到了第三年,林老爺幾乎不露面,府內一切大小事宜不必請示,皆決於四小姐。

無怪林老爺身子骨差,只能怪林府家大業大,諸事繁多。

姑且算一筆粗賬,每逢晦日,洛城幾十家鋪號的掌櫃入府報賬,林不羨辰時一刻起,辰時三刻開始接待各大掌櫃,報賬,核對,點銀,記賬,入庫……

這幾十人均一套程序下來就能忙上一個白天。

逢,三,六,九月,整個隴東,共七省,四十余州府,兩百多家鋪號的掌櫃陸續帶著賬本和銀票入府,就算林不羨每天接待三十人,也要整整忙上七八個大白天。

九月一過,從十月開始,其余各地的掌櫃們陸續登門,數量大概是整個隴東的三四倍,林不羨幾乎從十月望日後開始忙,一直忙到臘月二十八才能徹底清靜。

平時還要面對各類應酬,打點官府,出席各方宴席……

算下來,林不羨一年到頭真正能清閑的日子,唯有臘月二十八到來年的上元節,滿打滿算還不到二十天的時間。

林老爺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二世祖,年輕的時候最喜縱情山水,雖然沒盼到兒子,好不容易等到唯一的嫡女長大成人,毫不猶豫地甩了攤子,年初以休養身體為由,帶著夫人雲遊四海去了,大概年底才能回來。

……

忙碌了一天,林不羨已是疲憊至極,在丫鬟的服侍下沐了浴,回到房間卻並未直接睡下,而是坐到圓桌旁,親手挑燈剪燭,捧起一本書讀了起來。

尚未幹透的長發盡數披在腦後,燭光將林四小姐曼妙的身姿投映出長長的影,順著光可鑒人的地磚一路蔓到窗欄上,如剪影般映在窗子上。

燕國不設女子私塾,男女一起讀書更是有傷風化,女子若想讀書只能請先生入府,入府先生的束脩是極高的,所以絕大多數女子至多認識幾個字也就罷了。

這些困難放到林府自是不值一提,林不羨自七歲開蒙,琴棋書畫均有涉獵,先後師從數位名師鴻儒,至十七歲接管家業才逐漸停了課業,接管林府家業兩年多來,平日裏看的最多的就是賬本,像這般夜讀已算是一種偷閑享受。

林四小姐雖不能入仕,卻正兒八經地經歷過十載苦讀,腹有詩書氣自華,胸含溝壑,做起決斷來更顯運籌帷幄。

相比於林府的奢華,林四小姐的閨房極簡,房內家具不過一床,一圓桌,幾張月牙凳,一張梳妝台,兩張櫃子而已。

在窗邊斜放著一尾古琴,琴台旁邊擺著一尊香爐,香爐中正緩緩飄出幾柱白煙,焚的是凝神靜氣的安眠香,在琴台對面的墻壁前立著兩張書架,上面擺滿了各類書籍。

房間裏擺的只是林四小姐藏書的極少一部分,用作睡前消遣。

一個身影從月亮門進了東院兒,此人並未提燈,卻能快速穿過院內的假山和竹林,看樣子是對院子的地形十分熟悉。

走近臥房方顯出身形,正是白日裏服侍在林四小姐身邊的一等丫鬟由儀。由儀與立在門口守夜的丫鬟低語了幾句才入了廂房。

林不羨聽到聲音並未擡眼,等丫鬟走到身邊才將視線從書卷上挪開。

“何事?”

由儀胸口起伏,想來是適才走的急了,她先是雙手疊在身側行了一個萬福禮,才從懷中掏出一張信封雙手捧著交給林不羨,低聲道:“小姐,京城有信來!”

桌上的燭心搖曳,林不羨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眸裏也蕩起了微光,卻是一閃而過。

林不羨拿過信封端在掌心一瞧,信封正中間寫著六個大字:林四小姐芳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