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掃地

善積寺是佛門高僧攀登須彌山的終點,也是進入須彌天的起點,如果說大雷音寺是三十六主天界以及須彌天內佛國世界的大門,那麽善積寺就是凡俗信眾進入佛國世界的大門——只不過這道門是難以逾越的關山險途。

寺中桐柏、蒼松、翠竹環繞,扶輿清淑之氣蕩人心魄,有各色飛鳥往來流連,投林棲息,鳥語花香。

顧佐當年上山時,隨唐僧師徒而來,沒有工夫遊覽,此刻隱蔽氣息,一副僧人模樣,通過月門時,簡單回應了值守僧侶的詢問,留下“金和尚”的名號,便入了寺廟後殿。

遊蕩之間,穿過重重殿宇,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寺廟正門前。

正門位於七金山頂端,下方是七重海,遠眺時,七重海的對面便是西牛賀洲。立於正門前的軒場處,望著下方的西牛賀洲,無形的屏障阻隔著下山的通道,以他真仙帝君的修為也無法穿越,這是五大佛祖聯手布下的界層,乃是聖人手段,他又哪裏下得去?

真想效法唐僧,就得有唐僧的佛法功底,到了這裏,顧佐才能深切體會到,那個南土大唐來的唐長老,究竟有著多麽深厚的佛法造詣。

當年唐僧七步邁上七金山,由下向上為踰健達羅山、伊沙馱羅山、朅地洛迦山、蘇達梨舍那山、頞濕縛羯拏山、毗那怛迦山和尼民達羅山,顧佐跟在身後渾然不懂,只是不明覺厲,如今他懂了,更知唐僧有多了不起。

唐僧每一步都越過了一道佛法障礙,大懺悔心、恐怖心、厭離心、發菩提心、冤親平等心、念佛報恩心、觀罪性空心!

如今輪到自己,該怎麽下山?

顧佐詢問魔禮海,魔禮海搖頭:“我雖身列二十四諸天,為持國天王,卻是護持佛國的,幹的鬥法打仗的事,要談佛法就別找我了,你那句話怎麽說的?對了,我不專業。”

將自己摘出去後,魔禮海又詢問其他宮主、副座:“你們誰懂?別藏著掖著了……苦行頭陀,你們峨眉不是佛道兼修麽?你這個頭陀懂不懂?”

苦行頭陀向後一縮脖子:“不是所有的頭陀都是佛修,就算是佛修也並非佛中聖手,老夫當年掛個名頭而已,佛法不過兼修,再說貧僧專注鬥法三百年,早已將佛學忘得七七八八了。”

縮完脖子又冒出一句:“之前就應該把白眉禪師和空陀禪師弄進來,芬陀和優曇就算了,但他們兩個是真專業。”

顧佐無奈:“別甩鍋了,事已至此,徒呼奈何。不把他們搞進來也是為長遠計,目光不要那麽短淺!”

齊漱溟忽然發聲,替顧佐解難:“他們來了也不行,佛學造詣同樣不高,這座七金山不是那麽好下的,和學識大有關礙。須得空海那種水平才行。”

齊漱溟的意見是中肯的,顧佐原本還想著冒個險,幹點違背良心的事,在善積寺弄一個長老之類的僧人進酆都世界,通過這名僧人帶自己下山,但用了三天時間物色對象後,他發現找不到一個善積寺的僧人具備下山的能力。

於是顧佐開始想念唐僧和空海……

但想念是沒有用的,顧佐也只能自己親力親為,在魔禮海等人的攛掇下,於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偷偷潛入善積寺藏經樓,開始學習佛經。

要越過七種懺悔心這道門檻,就要學習《華嚴經》、《聖大解脫經》、《大乘本生心地觀經》等等諸多經藏,等大致翻閱了一遍這些經藏後,顧佐發現,自己還得從《俱舍論》、《清凈道論》、《大智度論》開始搞起。

有一次,顧佐沉浸於學習佛經之中,對周遭的一切事務逐漸遲鈍,有善積寺僧人靠近身邊也沒反應過來,終於被人看見了。

見他翻閱佛經,那僧人簡單詢問了兩句,顧佐這才回過神來,應急之際,看見角落中有一把掃帚,於是去取過掃帚假裝打掃。

善積寺有上千僧人,做雜役的也有好幾百,那僧人便沒再追究,就此蒙混過關。

從此之後,顧佐發現這還真是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偷學佛經的好身份,於是便幹脆認了掃地這份職業,甚至還混到了齋堂中去吃齋。

這般沒白天沒黑夜的苦學,就好像回到了不知多少年前,當他還是一個小小煉氣士時,在通道玄都世界各門派偷學功法的日子。

而在不斷學習中,顧佐漸有所得。

這天,他讀到《法華經》上“迷己逐物”這句話時,忽有所悟。

世人關心的都是追名逐利,眼中貪於色相,耳根沉醉於美樂,鼻子追逐芳香,舌頭追逐美味,身體追逐妙觸。不去考察身心之內在,一味地執著外境,結果迷失了自己,這就是“迷己逐物”。

因此,世人才會有空虛、失落、無聊、孤獨、焦慮、迷茫等諸多苦悶。唯有對自己的言行生慚愧心,覺得自己做錯了,才能進一步有懺悔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