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真相

沈雲亭望著騎著馬堵在城門之外的嘉禾, 她茶白色的布裙在摻著黃沙的風中翻飛。

他低頭不敢再去看嘉禾微紅的眼睛。

“我騙了你。”他道,聲音幾乎埋沒在風沙之中。

沉默中積聚著情緒,他再一次將埋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說了出來。

“我是那個人。”沈雲亭知道嘉禾聽得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前世今生我還是我。”

那個前世拋妻棄子, 她恨得只想用銀簪刺進心口, 親手殺之而泄憤之人。

而今不用她動手,他馬上就能如她所願不得好死。

人臨死前總是不想帶著遺憾離開。他不想永遠都將真正的自己掩藏在那具皮囊之下。

說了更好,說了之後她才會對他恨得徹底,一個欺騙她隱瞞她強行占有她的人,不值得她放心上,不會再對他有一絲一毫留戀。

嘉禾被風沙迷了眼, 眼眶裏積攢的眼淚滴落在衣袖上。

沈雲亭注視著嘉禾, 她臉上沒有沈雲亭意想當中的憤怒和恨意, 平靜得仿佛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敏銳如他,不禁苦笑一聲,彺他自負聰明, 今時今日才知,他的夫人怕是早將他看穿了。

“我以為我藏得很好。”沈雲亭強撐著笑笑,“你早認出來了?”

嘉禾諷他道:“不巧, 我看見了大人替我畫的那副小像。若不是大人自負情深, 在上頭寫了‘吾妻嘉禾,吾心所向,吾之唯一, 吾愛永存’這首肉麻到底的情詩,我還真快要被大人騙了。”

沈雲亭道:“你看見了?”

“看見了,看得清楚明白。”嘉禾道,“初看之時, 不禁想問大人一句,你要臉嗎?”

沈雲亭笑:“嗯?實話實說不成嗎?”

他身上的力氣已被時疫蠶食得所剩無幾,卻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嘉禾朝站在城墻之上的人道:“是誰說過,怎樣都不會題這種字,死也不會題?是你吧,大人?臉疼嗎?”

悲傷的話,用輕巧的語氣說出來,想讓自己看上去不這麽狼狽。

沈雲亭扯了扯嘴角,彎下長眉無奈道:“疼。”

一個字堵得嘉禾濕了衣袖。

“吾心所向,吾之唯一?你怎麽敢提這樣的字?怎麽敢?”這句話她幾乎是罵喊出來的。

沈雲亭放柔了聲音:“為何不敢?”

嘉禾低垂著眼,手緊緊拉著韁繩,輕抿著的嘴角滿是澀意。

“吾心所向,就是將她親手做的小酥餅和荷包丟進泥坑?你不喜歡她就要這樣踐踏她的心意?”

沈雲亭:“我沒有丟。”

人之將死還有什麽話不能講的。

“長公主憎惡我為外室子,為了趕我走,命人將我房裏之物都丟了,荷包和小酥餅皆在其中。”沈雲亭道。

“自那之後,凡是你送之物,我皆仔細收進了府庫。府庫裏有只上鎖的木箱,裏頭藏了你送我之物,那些東西上頭都刻了個小小的‘禾’字。”

沈雲亭:“卿交付之物,弗敢丟棄。”

嘉禾垂下眼睫,往日沈雲亭說過的話歷歷在耳:“就算未丟,在你眼裏也只是無聊的東西罷了。”

沈雲亭清楚記得自己從前對嘉禾所說過的惡言。言語如刀,紮過別人留下傷口,愈合了還是會留疤。

“是我之過。口是心非,自負聰明卻不敢認清自己想要什麽。”

“想要娶你,明明可以明媒正娶卻偏要用搶的。想留你在身邊,明明可以同你好好說,卻偏要用最不該用的方法。”

“好像只要不承認自己動過心就贏了。”

隔著一座城墻,沈雲亭讓嘉禾覺得他離自己很遠伸手夠不著,又好似離得很近,馬上就能扒開他身上厚厚一層皮,看見他的心。

沈雲亭擡眼望向天際,視線模糊分不清雲與沙,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一個受人鄙夷的外室子,生父棄養母欺生母厭,一步步走到青雲之上的官階,不肯屈服於世事,不肯低頭放下驕傲。”

“給自己找了個極爛的借口,強娶了你。”

“冷落你、回避你,卻未曾想你說的每一句話他都得清清楚楚。”

“記得這世上有人會記得他的生辰,會每日都做他愛吃的小酥餅,會坐在府門口等著他深夜回來。”

“但他是個混蛋,真混蛋。你對他的點滴好他都習以為常,他不以為意地想反正你一定會留在他身邊。”

嘉禾眼睫上濕了一片,垂著眉笑問:“所以連她想告訴你她懷了孩子,你都不願意等她把話說完?”

“那時我同太子李詢一道謀劃顛了李熾的權,謀逆一事一旦出了差錯牽連甚廣,我只想著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那段日子刻意避開了你。”

嘉禾苦笑道:“難道你故意瞞著我,將來如若你謀逆失敗,就不會牽連我同孩子?”

沈雲亭眸色漸深,嗓音漸沉:“至少能保你一命,你能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