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二十天。

可以過得很快。

我不看日期,數字對我而言毫無意義。查房時問見過的醫生借了支圓珠筆,在床頭貼著的便簽上畫一道,權當計數。

大部分時間望向窗外走神,或是看著看著便睡著了,如此循環往復。

單人病房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護工每天打開電視,我偶爾也躺在床上看節目。漫無目的換台,兒童頻道在播貓和老鼠,正好放到他們溜冰的一集。

柴可夫斯基的圓舞曲充作空寂房間的背景音,悠揚,天真,歡快。

新年夜我說教宋城跳舞,選的也是這一首。桌上擺著嬌艷欲滴的玫瑰,窗外寒風凜冽,唯有室內溫暖熱切。

我和他在窄小的出租屋裏跳華爾茲,深深擁吻,仿佛有無限未來。

可以過得很慢。

宋城每天都來幫我按摩,大多在清晨和深夜,那段時間我常常意識有人在身邊也不睜眼。一是沒必要,二是的確困倦,大部分時間難以保持清醒。但察覺到是他後刻意留心幾次,這才摸到規律。

他進來前會有護士進房間,我對人的視線敏感,閉著眼睛也知道對方借換藥的档口觀察我是否陷入睡眠。

宋城的腳步放得很輕,像做壞事,小心翼翼的不弄醒我,卻長久描摹我的眉眼,流連不舍。

我更難受了,情願他把我丟在醫院不管不問,好過放低姿態費心做這種無用功。暗自告誡自己不論他做什麽,只裝作無知無覺。

有天清晨按摩結束,宋城站在床邊遲遲不走。

我原本以為他會像前幾天一樣悄悄離開,正要昏沉睡去,忽然聽見他低聲開口:“我沒對你一見鐘情。”

我依舊闔眼,藏在被子下的手指顫了下。

宋城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他的聲音很輕,有些許疲意:“一開始是新鮮感,我承認。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發現你和賀雲的眼睛長得像。那時心想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冷,看起來離我好遠,和他是兩個極端。”

“我沒有表現出的那麽好好先生。可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你,總是變得有點傻。交換聯系方式,帶你回出租屋,給你煮湯,做完之後我也很茫然,好像超過了界限,但你看起來很高興。”

他的語氣平淡,收斂了渾身強硬氣勢,吐息間藏著一絲溫柔。

“看著你走進樓道,我和自己說,這次不要給你開門。但你坐了好久的車,如果我不在,你肯定會很難過。所以我開門了,每次都打開。”

“你說自己弟弟生病需要錢,明明漏洞百出,我還是相信了。找人調查你的家庭信息,想私下幫你解決。其實你演技很差,我已經意識到你在撒謊,不過沒想到查出來的比我猜測的精彩得多。”

“你徹頭徹尾只是把我當作消遣,從沒有人敢這樣做,這是種羞辱。我翻來覆去構思很久,打算哄你深深愛上我,將你變得面目全非再丟棄,作為欺騙的報復。”

宋城說得緩慢,每段話之間被長久的空白填滿。

我等了很久,聽到一聲沉沉嘆息,骨節分明的手指穿過我的發間,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這樣做既復雜,又無趣,白白消耗自己的精力和心血,完全不是我的風格。看到你跪在我面前哭,我的心情暢快,胸口卻痛得要命。”

“我還沒想明白自己愛你,就先恨你恨得無法自拔。等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別怪我把感情變成生意,俊彥,沒有時間留給我慢慢謀劃。”

“我小時候從二樓平台摔下來過,知道那個高度不會讓人喪命。那天送你上救護車,我發過誓,如果真有突發情況,你死了,我會陪你一起。”宋城說,“你一定非常恨我,對不對?”

沉默。

我不恨他,我太累、太累,沒有力氣糾纏愛恨。

“我不願意再處於劣勢,失去一切主動權,任人宰割。退了一步就要處處讓步……俊彥,我不求你原諒,但求你理解我為什麽這麽做。”

他似乎在床邊跪下,臉頰貼著我放在被子上的另一只手,長長眼睫拂過我皮膚:“我知道你醒了。你睡著時的心跳不是這種頻率,我感覺得出來。”

我保持沉默,緊閉雙眼裝睡,空氣裏是宋城壓抑的呼吸聲。

他在等我的回答,質問,或是歇斯底裏的發泄,然後可以道歉,懺悔,順理成章的彌補,直至將這一頁輕飄飄翻過。

一層無聲的高墻從我們之中豎起,在僵持的空間裏無限膨脹。

我無話可說。

也許是為了彌補曾經的失眠,如今即使緊繃著神經也能昏睡過去。等我再次醒來,滿室晨光,宋城已經離開,像根本沒有來過一樣。

很久以後我終於明白,那天他極其反常的絮叨了許多,藏在其中的只有一句話。

別走。

窗外的樹葉開始泛黃,九月金城的氣溫降得又急又猛,早晚時分護工會在病號服外面給我披上一件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