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安德烈坐在客廳裏翻畫冊,另一只手拿著酸奶勺,吃得滿臉都是。

近來天氣漸漸熱了,他只穿著寬松T恤短褲,修長雙腿盤在沙發上,稍長的金發在腦後紮了個小揪。

養了數個月,他終於不似剛來時瘦得可怕,恢復了以前的美麗模樣。我取了濕巾替他擦嘴,安德烈不看我,只是沖我的方向擡起臉。

我心裏又憐又愛,見他碗裏見底,便拿走空碗,一邊囑咐小汪:“酸奶不要一拿出冰箱就給他,太冷的東西吃了對胃不好。”

“我記得的,一般都會放到常溫。”小汪問,“許先生,晚上在家吃嗎?”

我點點頭,伸手打開電視,對安德烈說:“咱們看動畫片好不好?”

他沒有回應,仍舊低頭擺弄手邊的一疊畫冊。他現在的心智如同幼童,雖然不大看得懂,但本能偏愛色彩鮮艷花花綠綠的圖案,愛不釋手的不止有繪本,也有不少時尚雜志。

我剛調到少兒節目,聽見身旁的安德烈痛哼一聲,從沙發上滾到地毯上,渾身蜷縮起來。

“怎麽了?磕到哪裏了嗎?!讓哥哥看看——”

我被嚇得不輕,心急如焚地掰開他藏在懷裏的手指,果然發現一道破口,血珠順著白皙手指滑落。

剛到的雜志邊緣鋒利,安德烈翻得快,難免被割傷。

傷口不深,我心裏稍安,連聲叫小汪拿藥過來消毒,輕輕拍著安德烈的脊背:“是不是很痛?一會兒就好了,不怕。”

他靠在我懷裏,忽然說了一聲什麽。自從生病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聲音模糊,我分辨不出內容,但不像是爸爸媽媽此類詞匯。

“安德烈?”巨大的驚喜幾乎沖昏我的頭腦,“你剛剛說什麽?可不可以再說一次給哥哥聽?”

他定定地望著流血的手指,幾秒後重復了一遍,發音近似“愛倫”,像是個名字。

這難道有什麽特殊含義?我一時不太敢相信剛剛所聞,轉頭向小汪確認:“安德烈講的話你有沒有聽到?。”

他蹲下來給安德烈處理傷口:“我離得遠,只聽見他好像哎喲了一聲。”

得到這樣的回答,我不免懷疑起自己的記憶,畢竟情不自禁的呼痛總比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更可信。

“許先生,你聽錯了。”小汪說,“安德烈還沒恢復到會說話的地步。”

“可能……”

我自言自語,視線無意間落在散落滿地的時裝期刊上。

其中一面有張外國女人的照片,篇幅占據的版面不大。看起來不過是尋常的專題采訪,我卻情不自禁附身,仔細端詳她的臉。

我分明在她身上看到了媽媽的影子。

粗略掃了眼下面的介紹,照片裏的女人是個雕塑家,作品署名是Hélène,而這名字在法語中的讀音正和安德烈說出的詞相似。

安德烈為什麽對她的照片有所反應嗎?他以前認識她?她為什麽長得像媽媽?

無數問題紛紛湧進我的頭腦,撿起那本雜志,我穩住心神,認真讀起整篇文章。外界關於這個人的信息近乎於零,只知道她長相美麗,創作風格卻荒誕尖銳,作品充滿痛苦的撕裂感。如此強烈的反差,令她的作品一經推出便備受關注。

或許因為天妒英才,這女人在二十五歲服藥自殺了,雜志上的報道是懷念她去世三十周年。

手指撫過那張照片,她無疑是個美人,然而並不是常見的白人長相,反倒如東方人一樣輪廓柔和。女人身材瘦弱,半張臉融入陰影,凝視著鏡頭的眼神空茫,神韻中有種說不出的悲苦。

媽媽的五官比普通人更立體,因此在某個角度下,的確和她十分相仿。

我想得太專注,直到小汪在耳邊連喚幾聲才反應過來:“許先生?許先生?”

他指了指滿地畫冊:“我準備把這些東西收起來,以防再傷到安德烈。”

“啊,好。你下次看到這種類型的書,尤其是紙張硬的,一律別讓他碰到。”我合上雜志,“萬幸這次只是手指,萬一傷了眼睛怎麽辦?”

小汪手腳麻利地將畫冊疊起放好,看向我拿著的雜志:“這本……?”

“我有點興趣,拿來翻翻。”

小汪的視線在我手中的雜志封面停留了一瞬,我察覺到他目光裏的探究意味,很淡,不留心難以發現。

不知為何,我心裏翻湧出一絲不適。

再擡頭看時,小汪仍然是那個耐心仔細的青年。他抱著裝滿畫冊的箱子起身,對我說:“我放到書房角落,許先生待會兒也放在那兒就好。”

我嗯了一聲,安德烈的手指貼了創可貼,此時乖乖坐在一旁盯著電視。因為神情懵懂,那張美麗的臉上更添幾分天真的嬌癡意味。

他只比我小兩歲。

一直藏在心底的謎團浮上水面:十八歲的媽媽生下我後,立刻出國再婚,不久後懷上了安德烈。那麽,安德烈的父親,一個令許家上下無比滿意的成熟商人,事業有成,英俊不凡,為什麽會和剛生產過、並且還是學生的媽媽迅速墜入愛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