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步(第2/3頁)

但臨別時,留給她的,竟然只有一個“好”字。

少年緩緩閉上眼睛,仿佛回到那一年。

剛見到她的那一年。

那年的陳家,上下都縈繞著一股低落的氛圍,仿佛烏雲縈繞,久久不散。

直到某個雨夜,他走下樓梯,聽到大伯對他介紹。

“以後這就是你的妹妹了。”

那時他不以為意,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他一開始是不喜歡她的。

怎麽可能喜歡得起來呢,母親和妹妹剛辭世沒多久,很快就要加入一個新成員,取代他原本的妹妹,轉移掉家中的寵愛。

對那年的他來說,她是一個入侵者。

在這之前,年幼的陳賜,也稱得上天之驕子。

父親陳建元,儀表堂堂,事業野心極強,家中產業不過幾年就做得風生水起,購置的房產多了一套又一套。

母親宋書雲,知書達理,小提琴演奏家,書香門第,溫柔又婉約,連講話都是柔聲慢氣,仿佛沒有一絲脾氣,是個完美的妻子。

夫妻關系融洽,生下他之後,不久又誕下宋佳佳。

但沒人料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生性使然,母親一直有些輕微的抑郁症,只是無人知曉,而生下宋佳佳後,情緒狀態便每況愈下。

彼時的父親忙於公司,並未發覺,就在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時間點裏,宋書雲留下一封遺書,選擇自殺。

她一並帶走的,還有年幼的宋佳佳。

這場變故對陳家而言,無疑是巨大的。

它變相地摧毀了陳建元,也擊潰了年幼的他。

他看到父親整日整日地流淚,抱著相片吃不進飯,問已經變成黑白照片的母親如何能夠這麽狠心,問她為什麽要獨自承受這麽多,為什麽一句話也不肯同最親近的人說。

可同時,又憎恨於自己的遲鈍和疏忽。

這樣的雙重折磨下,陳建元的精神越來越差,甚至到了要靠藥物才能維持穩定的地步。

他也依稀明白,他在人世間最親近的兩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少年從那天起開始變得寡言,不願與外界溝通,也無法與外界溝通。

再後來,他們說,父親撿到一個同妹妹很像的小孩——

其實根本不像,宋佳佳從小在富庶的環境中長大,圓潤健康,衣櫃裏擺著各式的衣裳。

而那年的小姑娘瘦而伶仃,不合身的衣衫空蕩蕩地套在身上,低著頭,一身的怯懦與恐慌。

可是陳家得留下她,因為這是讓陳建元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有了她,父親的情緒好像找到一個支點,終於漸漸穩定下來,可以脫離藥物進行治療。

但就算如此,他看她的角度,也不過是從入侵者,變成一個無所謂的甲乙丙丁罷了——

她像是同個屋檐下的路人。

他並不在乎她是誰、要做什麽,只要她不會傷害這個家。

直到那天,他看到親戚給她的所有禮物和紅包,都被小姑娘踮著腳,全部塞回櫃子最上方。

她知道什麽屬於自己,而什麽不屬於,不屬於她的,她會通通還回去。

很懂事。

懂事得讓人心疼。

從那天起,他開始轉變了一些態度。

雖然兩個人還是從不說話,但他偶爾會關注她。

看她乖巧地聽父親的話,看她有超出同齡人的敏感纖細,看她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只是潑出來一點水,就低著頭連連後退。

可是沒人會責怪她。

家裏終於開始有了一絲絲煙火氣,他想,其實他們的身上都很冷,接受她,也算是多了一個能夠互相取暖的人吧。

十二月底,凜冬已至,父親被接到更遠的地方靜養,那天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家。

年幼的小少年不慎推開母親的房門,看到了一本日記。

壓抑的文字,千百遍的掙紮與絕望,母親從不在外人面前展露悲傷,原來竟都是選擇自己去扛。

那時候他突然在想,妹妹走了,他活著,而他接受了一個新的妹妹,那這樣,算不算是背叛。

日記本旁邊是一瓶安眠藥,母親就是這樣離開的。

艾司唑侖,十顆是致死量。

他麻木地擰開蓋子,攤開手心,一顆顆往外倒。

一顆、兩顆、三顆……

他聽見有人在背後叫他:“哥哥。”

那是小姑娘第一次叫他,第一次同他說話,怯生生的語調,又帶著一股莫大的勇敢。

他回過頭,聽到她說,“我有點餓了。”

內心掙紮許久,他最終放下那瓶藥,想,再等一會兒吧。

再等一會兒就能見到媽媽了。

他走出房門,給她煮了一碗面,正要離開,又看到她大口大口地吃完,然後說,“哥哥,我還是餓。”

於是一碗接一碗,一盤接一盤,直到她因為再不能吃下而趴在洗手台旁邊幹嘔,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在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