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乾,降!

帥帳內,香氣裊裊。

劉大虎端來了晚食,是油潑面。

王爺與世子坐在那裏,各自拿著筷子攪拌自己的面。

四娘坐旁邊,伸手在兒子後腦上輕輕摸了摸,“像”極了一個母親慈祥的模樣。

鄭霖眉頭微皺,默默地放下筷子,伸手拿過桌上放著的大蒜,開始剝了起來。

他是見過的,以前天哥還在王府裏進學時,每次一家子進食,吃蝦天哥就剝蝦,吃面天哥就剝蒜,飯後天哥再幫忙點上煙。

但輪到自己“繼承”時,

鄭霖心裏還是有些別扭。

倒不是和以前那種純粹瞧不上自己親爹是個凡人,

事實上,

這次入乾之後,

他親爹的表現讓他解開了不少疑惑,

為何有這麽一群人,是一大群人,願意舍生忘死地一路追隨這個“凡人”。

然而,

鄭霖就是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

你說眼前這親爹真七老八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臥病在床了,那也罷了,興許自己也能稍微做點什麽意思意思。

可問題是自家這親爹明明正值壯年,更是新晉的三品武夫,體魄杠杠的。

他就是單純地享受兒子伺候自己的感覺。

一瓣剝好的蒜從兒子面前拿來,咬了一口,再配上一大口面,那滋味,呼……

其實自家兒子想的沒錯,

王爺就是喜歡被兒子伺候的感覺。

這孩子不能拿來當個小仆人,生下來還有個什麽意義?

桌子對面一個偏側的位置,姚子詹也手捧著一碗油潑面,津津有味地吃著。

這老東西,你說他厲害吧,一手好字一手好詩一手好文章,而且,在絕大部分時候,他都能做到對周遭環境的甘之如飴;

你要說他不行吧,你也能指出他一大堆上不得台面的一面。

“唉,老夫早就想這一口了,當年在盛樂城裏,老夫一好盛樂城的酒,二好盛樂城的吃食,小小的一碗面,老夫在其他地方也命人做過,可這味兒,就沒王爺跟前的這碗來得地道和過癮。”

一些油漬沾染到了胡須上,劉大虎見到了,給姚師遞送上了一塊幹凈的濕帕子。

王爺微微一笑,又從兒子那裏拿過一顆蒜,道:

“人呐,也就活這一輩子,有時候退一步想想,能吃好喝好,其實也算是一種天大的福分了。”

“王爺說的是,王爺說的是。”姚子詹馬上點頭應和。

“可偏偏,人和走獸不同的地方就在於這裏;

吃不飽肚子前,滿腦子想的就一個問題……那就是餓。

而一旦肚子吃飽了,你覺得問題沒了吧?可偏偏問題忽然一下子變多了。

看看鄰家的紅墻碧瓦,看看別人的出入乘轎,看看別人的綾羅綢緞,再看看別人的花枝招展;

看見了,就覺得自己不如人家,就覺得苦惱。”

“王爺說的是,這不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孤倒是覺得純粹是吃飽了撐的。”

“王爺此言差矣,人之所向,故而所往。”

“姚師說的是,孤受教了。”

姚子詹眨了兩下眼睛;

“所以啊,孤一刻都不敢放下這乾人之志啊,因為往前數八百年甚至是往後數八百年,也就乾國這片大夏古地,吃飽飯的人……最多。”

姚子詹咽了口唾沫,忽然覺得面前的這碗面,不香了。

說來說去,談來談去,自己的任務,根本就不可能在這位燕國王爺面前通得過。

人家不是要你低個頭認個輸這般簡單,

人家要的是讓你著素衣牽羊而出,在其馬蹄前,跪下行禮。

“王爺,真就不能……再通融通融了麽?”

王爺笑了笑,

道:

“談生意,做買賣,是需要本錢的,你覺得,你乾國,現在還有什麽本錢值得讓孤……讓步?

江南半壁,已經淪喪歸附於趙元年這位新官家,乾江更是被我軍截斷了航路,這一季的秋糧還沒能來得及運進上京城吧,怕是你乾國都城現在,已經鬧起了糧荒。

西南土司,

北羌諸部,

已響應我大燕起事反乾;

三邊那兒,我家那位皇帝正領著大軍繼續死磕對峙。

乾人手腳都已經捆綁起來了,

唉,

就剩一張嘴硬了。”

“王爺,我大乾京畿還有數十萬禁軍,效忠官家,效忠朝廷!”

姚子詹說得正氣凜然,

但王爺只是默默地咥了一口面。

“再加點辣子。”

鄭霖給自己親爹碗裏,又刮了一些辣子下去。

姚師有些尷尬;

他其實心裏頭明白,自己的虛張聲勢,在這位眼裏,根本就沒有用處,可使命使然,他不得不繼續推著磨走。

接下來,就是繼續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