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靈前供奉的遺像在青煙繚繞中變得模糊,悲憫地看著面前這些默默燒紙的後代。

大大小小的女人們聚集在另一間屋子,重復機械地用黃紙折成元寶的形狀,填進紅紙袋,混合著印刷精美的冥幣。人們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從前的往事,講述著這個家族古老相傳的興衰存亡的歷史。又一個長者去了,帶走一些塵封的傳說,留下一些未竟的遺憾。

等到蘇風心急如焚地趕回安徽時,已經是下午,將近黃昏。熟悉的小樓前已經搭起了長長的涼棚,嗩呐聲悠揚地響徹天空,扶搖直上天際,再紛紛揚揚地飄落,落進蘇風已經悲傷得有些遲鈍的耳朵,兩行淚隨著嗩呐聲滴落。

有人忙碌地進進出出,有的頭頂著白布,披著白麻布的衣服,有的臂纏黑紗,都是面帶戚容。

蘇風終於也一步一步地走進這群悲傷的人中了。他剛剛走進門,兩側都有人給他下跪,他大驚,愣在那裏不知道怎麽辦。等他們擡起頭來,原來是他的大伯、爸爸,還有叔叔。爸爸紅腫著眼睛對兒子說:“爺爺在裏面,你進去拜拜他吧。”

想到爺爺此刻就靜靜地躺在裏面,再也睜不開眼睛,再不能對他微笑,蘇風忍不住一陣悲痛湧上心頭。他步履蹣跚地往裏走,淚珠止不住地往下跳。一進院門,嗩呐聲再度響起,似乎是在告訴躺在裏面的死者,又一個漂泊在外的孩子回來看他了。以前蘇風總嫌這嗩呐聲太刺耳,太過兇殺,現在聽起來卻有幾分親切。

爺爺躺在玻璃罩子裏,似乎在安詳地睡著,恍如生前。蘇風在堂屋中央對著爺爺的靈柩跪下來,一次又一次地磕頭。身邊的弟弟妹妹在饒有興趣地燒紙,給已在陰司的爺爺花錢贖罪。至少幼小的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拜祭完畢,蘇風的雙眼已經模糊了。他拿了一沓黃紙,一張一張地往化紙爐裏扔,火苗吞噬著一張又一張黃紙。蘇風的心有些安慰,如同心靈的救贖。

“哥哥,你回來啦?我們一起去玩吧。”弟弟妹妹們看見了蘇風,興奮地扯著他的衣角。畢竟是孩子,不懂得生死之間存在與消亡的意義。

蘇風淚流滿面,把他們拉到身邊,分給他們每人一小摞黃紙:“給爺爺燒點紙吧。”

靈前供奉的遺像在青煙繚繞中變得模糊,悲憫地看著面前這些默默燒紙的後代。

大大小小的女人們聚集在另一間屋子,重復機械地用黃紙折成元寶的形狀,填進紅紙袋,混合著印刷精美的冥幣。人們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從前的往事,講述著這個家族古老相傳的興衰存亡的歷史。又一個長者去了,帶走一些塵封的傳說,留下一些未竟的遺憾。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晚飯開始了。

農村的人們從四處湧來,把門口搭的涼棚給坐滿了。天氣有些冷了,人們卻全然不顧,宛如赴一個盛大的集會,完全忘記了這本是為某人的喪禮而設。或許這質樸的喪禮,本就是自古相傳的紀念死者的方式:以自己的歡樂給升天的亡故者上演一場熱鬧的大戲,告慰死者之靈。這也暗合著古樸的真理,滅亡即為了存在。

趕來吃齋飯的人們散了一批,再來一批,熱熱鬧鬧地吃喝,伴隨著清越的嗩呐聲,把歡笑、淚水,一一吞咽下肚。

蘇風茫然地站在門口,看著來來去去的人們,看著這個儀式按部就班地順利進行。

活著的人為了死去的人忙了整整一夜,小院徹夜燈火通明。蘇風在房裏沉沉睡去,旁邊是早已睡熟的弟弟。隔壁守夜的人們,麻將噼啪的聲音響了一夜,陪著死者過完這在家的最後一夜。

第二天吃過午飯,就要把爺爺的遺體送去火葬場火化。在嗩呐聲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八個擡著靈柩的男人,每轉過一個彎,都要停下來,放爆竹,撒黃紙,帶著死者告別他生活了一輩子的故土,讓他用留戀的目光再看看這片熟悉的土地,兒女孫子們扛著花圈跟在靈柩的後面,整整排了長長的一列。

在一片哭喊聲中,靈柩被擡上了靈車,花圈也被放到車上。蘇風和他的弟弟妹妹,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紛紛上了早已準備好的客車,整整坐了三輛汽車,他們要送爺爺在人間的最後一程。

汽車一路顛簸,不到一個小時,來到了火葬場。蘇風的爸爸蘇建國和伯父、叔叔下來,然後靈柩被擡下來,推上推車,推進了設好的靈堂。在靈堂,舉行了告別儀式,每個人都眼含著淚水,繞著遺體緩緩地走了一圈,再看一眼仿佛在沉睡中的老人。

然後,爺爺被工作人員推進了化灰間。人們也跟在後面走進了化灰間。人們肅立成一排,看著用綢布覆蓋的爺爺,忍不住出聲哭泣起來。蘇風看著爺爺露在外面的皮鞋底,心情卻出奇地平靜,耳邊聽不到哭泣的聲音。雖然都不願意,但是有些事是無法改變的,爐門打開了,全自動的傳送裝置把爺爺帶進了化灰爐。蘇風的大伯、爸爸、叔叔們撲上前去,原來男人也可以嚎哭得如此呼天搶地,那陣勢簡直是要跟著沖進去一樣。人們趕快把他們拉住,蘇風清清楚楚地看見爺爺在爐裏站立起來,然後迅速地往下沉去,洞門也緊接著關上了。一種撕裂的痛楚,一種殘酷的現實,一種巨大的悲痛在瞬間爆發,因為自己身邊的親人就以如此殘忍的方式從此以後消失不見,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號啕大哭。蘇風在心裏默默地念著:別了,爺爺。他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