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裂開了

對銀尾星整個星球內部結構的認識,是從火山噴發的物質與地震波中得到的物理學證據,再加上一些推斷,經過很多科學家的認定,最後得到的概念。

他們實際上並不知道地核真正的模樣。

地核又被稱作地心,它占整個銀尾星質量的31.5%,大概是這個星球上最熱的地方了。

挨著地幔的外地核,溫度足有4000℃,而遞進到內地核中心,溫度已然上升到了6800℃。

這是一個固體的地方,由鐵和鎳元素組成。

這裏沒有生命,這裏也不可能會存在生命。

可以把一個人擠進山壁之間嗎?

那大概是不行的。

人沒有辦法在固體之中存活,更沒有辦法在6800℃的高溫中存在哪怕一秒鐘。

但他們做到了。

如果讓折小霜來講,他們現在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嵌進了一個滿是固體的地方。

她的腦子告訴自己這是虛假的,很可能也必須是那件道具發揮的作用,這裏不過是一種投影方式罷了。

但是伸出的手所得到的反饋告訴她,不,你摸到的就是固體。

折小霜快瘋了。

“我在固體中呼吸。”

“我摸到的是6800多的高溫,另一個我已經汽化了吧?還是直接升華到什麽都沒有了?”

“我在這裏行動自由,身邊仿佛只有空氣,可是當我想要去觸摸的時候,我發現我隨便在哪裏都可以摸到固體。”

這太瘋狂了,她告訴自己。

這是什麽地方?我所處的是二維是三維還是四維?

我一直在不斷地死亡,我同時也在不斷地新生。

這個維度的我看著低維度的自己被限制著,但與此同時,在高維度的我,是穿破了低維度裏的規則而存在的我。

折小霜叩問自己:我到底在哪裏?

當他們從大氣層毫發無損地墜落時,就已經有人開始思考了。

紙上的畫是平面,如果畫裏有世界,那麽,這個世界也只是被紙張限制的低維度存在罷了。

可紙張本身就處於某個空間,如果在其上還有一層呢?

折小霜看著“自己”,認為“自己”在畫裏,又覺得[自己]是那個拿起紙張的人。

她將自己割裂成了三個部分,畫裏的“自己”、拿起紙張的[自己]、站在此處看著前面兩人的【自己】。

我是自由的,但我又是被禁錮的。

我被【自己】禁錮,我被[自己]禁錮,最後的我就是“自己”。

而現在,我跳出來了,從第一個規則內翻越而出,來到了[自己]這個空間,又繼續向外走,站在了【自己】這個位置上。

——最後,折小霜對自己目前的處境有了這樣的一個認知。

那麽,【自己】現在所處的,是四維時空嗎?這裏除了無視銀尾星內的規則以外,還有什麽別的嗎?

比如,我可以看到時間的流逝、空間的變化嗎?

而等她有了這樣的想法時,異變陡生——她聽到了堅硬物體碎裂開的聲音。

那該是怎樣的一種聲音呢?

像是從心底裏升騰而起的恐懼,周身頓時變得冰冷,從後背推出來的毛骨悚然,一整塊無邊無際的黑色向自己蒙頭蓋來,遮擋了她對未來所有的向往。

她看不清楚自己存在的必要性了。

她看不到人類的未來了。

她覺得生命進程就此止步再無發展。

她發出了這一輩子最大的聲音,在最後的時間裏,留下了自己唯一能刻下的痕跡。

“啊啊啊啊啊啊——”

她用盡全力呼喊。

折小霜看到,“空氣”碎裂了。

地核,碎了。

她看到,“自己”、[自己]、【自己】都碎了。

人類也碎了。

——

阮漁在局外,看得更分明一些。

不是地核碎了,是“地核”不堪重負,整個球體上逐漸出現了黑色的裂紋。

然後一點點、一塊塊,有的脫落化作齏粉,朝著周圍虛無中飄去,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樣。

銀尾星的地核還是那般模樣,沉重、結實、堅固。

可它又不太一樣,阮漁覺得,現在這副場景有點像是軀體與靈魂的差異。

軀體還在,靈魂卻已經開始衰敗了。

地核有靈魂嗎?

沒有的吧。

但它就是裂開了。

從一個黑乎乎的大球變成了長著黑色紋路的破球,七零八落地掉下一塊東西,裂紋便再次變得深刻。

阮漁見過這副場景,就在碎片送她的宇宙時空漂流裏。

有很多的星球,就是這樣的。

折小霜他們哭喊的原因,是看到了身處空間的崩潰。可他們沒有像阮漁這樣,站在更遠、更模糊的地方,遙遙地縱覽全局。

那聲尖叫沒有帶來什麽益處,一切都在沉默地發生著。

阮漁不知道,此時此刻,身處其中的人們已經覺得整顆星球不存在了,她沒有這樣的感受,因為那是本該繼續走下去的既定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