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葬禮舉行在一個陰雨天。

陰雨綿綿,天空像是吸飽了水的水墨畫。

天地間灰蒙蒙的,就像被沖刷去了色彩,降了好幾層飽和度。

葬禮在教堂舉行。

前來悼念的人超出了教堂容量,巖永集團婉拒了大部分人,只有關系過硬的人才能進入。

【巖永琴子】被葬在教堂背後的墓地。

“世人將你永遠銘記。”

“你的信念永不褪色。”

神父念誦完悼詞後,來的人排著隊為墓碑獻花。

他們統一穿著黑西裝,有人撐著透明或黑色的傘,更多的人沒有撐傘。

保爾和魏爾倫並肩拍在隊伍裏。

少年低垂著頭,緊咬的牙關快要出血,話語從中擠出,充滿無盡的痛苦和悔恨。

“爆炸發生前不久,巖永小姐讓我去買書,誰知道就這麽一會兒……”

“我不該離開的,我不該離開的……”

“買什麽書啊,我就不該去買書!”

“我當時為什麽不守在她身邊!!!”

魏爾倫垂眸望著弟弟,喉嚨發緊,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安慰的話。

他情感表露不像保爾那麽明顯,但他心中的悔恨不比保爾少。

要是他當時沒有去睡覺就好了。

就那麽一會兒,就發生了這種事!

明明答應了她要守護孤兒院……自己到底在幹些什麽?

兩人背後是中原中也和他的父母。

中原中也死死握著拳頭,沒有松開。

輪到中原中也時,他轉身問背後的織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

“喂,太宰那家夥呢?!”

為什麽直到現在還不出現!

巖永直到死前,都一直在找他!

織田作之助搖頭。

“我們也不知道……”

如果說巖永找人時是在撒謊,這次是真的不知道。

太宰沖出酒吧後,一臉懵的織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才收到爆炸的消息。追出去,太宰已經不知所蹤。

從那之後,就一直下落不明。

中原中也:“可惡,那個混蛋——”

他的父親沉聲。

“中也。”

中原中也:“……可惡。”

不行,這裏是巖永的葬禮,他要克制自己。

他回身,摘下帽子,將鮮花放在碑前。

獻花持續了很久,人群陸陸續續散去。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天色沉得仿佛要壓下來。

這塊墓地價格昂貴,能葬進來的人不多。偌大的草坪一眼望去只有稀疏幾塊墓碑,周圍栽著松柏。

陰雨,無人。

格外幽闃。

又因是墓地,增添了幾分陰森感,讓一般人敬而遠之。

不知過了多久。

腳踩在潮濕草坪上的聲音響起。

輕微的,啪嗒、啪嗒。

來人腳步輕飄飄的,像一縷遊蕩在天地間的孤魂。

他穿著黑西裝,能看出來之前特意打理過,但因為淋雨,已經變得皺巴巴的了,貼在身上。

與他狼狽外形不符的,是他捧在懷裏的一束白玫瑰。

嬌艷欲滴,純凈無瑕,每一朵花都精挑細選,再保護著完好無損地帶過來。

太宰治在墓碑前停住腳步。

濡濕的發淩亂地貼在額前,雨水順著發梢從臉頰滑落,像是在代替哭不出來的人流淚。

他伸手想要去觸碰墓碑,指尖還沒碰到,就像害怕般縮回了手。

他嘆了一口氣。

太宰治狀似隨意地開了口,就像在正常聊天。

如果忽略他聲音裏的沙啞的話。

“我還沒送過你花。”

他把花束放在碑前。

然後,太宰治繞到碑後,背靠墓碑坐下,像在和記憶裏的人背靠背說話。

他微微仰起頭,感受雨水從臉頰滑過的冰涼觸感。

“雖然比起花,你總說自己是石頭。”

“可是……”你卻沒有石頭那樣頑強的生命。

“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你比花更美啊。”

太宰治閉上眼睛,再也沒有說話。

雨還在持續下著。

天色逐漸暗下去,不久就全黑了。

雨還在下。

過了幾個小時,天又逐漸亮起。因為下雨,光線還是很黯淡。

太宰治保持這個姿勢過了整宿,幾乎沒怎麽動。他閉著眼睛,纖長的眼睫上掛著細小的水珠,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

雨還在下。

終於,太宰治睜開眼睛。

鳶色的瞳不復明亮,就像與巖永琴子相遇前一樣空洞,又比那時更加渾濁。

他輕聲開口,聲音嘶啞不堪。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一堆鈍刀子,往心臟部位橫七豎八地割。

“琴子。”

“你說,要是連神明都隕落,她的信徒又該何去何從。”

他仰頭,擡起手,看向指縫間的天空。

“雨……要什麽時候才能停啊……”

他快要看不見光了。

……

-

太宰治再次下落不明。

所有知道太宰治與巖永琴子的事的人,都在到處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