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遲來的悔悟)(第4/5頁)

鐘陽被問懵了。她這才意識到,如果自己不逼迫,女兒能夠一整天都不跟她說一句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女兒便再也沒笑過了。無論怎樣努力地去追溯記憶,她也想不起女兒歡笑的模樣。

鐘陽緩緩靠向椅背,露出恐懼的表情。

烏芽芽進一步問道:“對於青春期的孩子來說,這難道不是最大的反常嗎?”

是的,這太反常了!這真的不是一個小問題。鐘陽慌神了。

烏芽芽又問:“我在公司處處打壓你,你難受嗎?你做錯了一點點小事,我也大張旗鼓地挑你的毛病,你憤怒嗎?所有人都對你視而不見,你抑郁嗎?有沒有那麽一個瞬間,你絕望地想要跟我們同歸於盡?”

鐘陽微微發抖的雙手緩慢地握成拳頭。是的,這些負面的,狂暴的情緒她都有!有那麽一瞬間,她是真的很想抱住烏芽芽,從公司的高樓跳下去。

烏芽芽盯著她青筋暴凸的手背,徐徐說道:“在家裏,你女兒和你的感受是一樣的。你會把在公司裏積累的憤怒、不甘和怨恨,全都帶回家,宣泄在你女兒身上。

“在公司,大家與你沒有血緣關系,所以即便是排擠打壓也會掌握分寸。可你對你的女兒卻不會有那樣的顧忌。因為在你看來,她就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她是完全屬於你的,所以你想怎麽對她都可以。

“你會把憤怒、怨恨和不甘,變本加厲地施加在你女兒身上。而你女兒的感受只會比你痛苦一萬倍。你在公司裏待著的時候,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煎熬,那麽你可以想象一下你女兒在家裏又會是怎樣的折磨。她是不是曾無數次地想過,就這麽從陽台上跳下去?”

鐘陽聽呆了,回神之後連連搖頭,“不,不是的,你胡說!”

她害怕地連嗓音都在發抖,因為她忽然間明白了,烏芽芽的描述是合理的,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

烏芽芽冷笑道:“你敢說,你從未把怨氣發泄在你女兒身上嗎?”

鐘陽不再搖頭,脖子僵硬地梗在那裏。她不敢說!她其實非常清楚,自己早已把女兒當成了出氣筒。自己的確每天都在她身上宣泄著憤怒、怨恨和不甘。

這是不對的!當母親的人怎麽可以這樣?她知道被打壓的痛苦,可她為什麽要把同樣的痛苦施加在女兒身上?

鐘陽不願承認這個令人厭憎的母親是自己,於是垂死掙紮道:“我對我女兒很好的,那麽貴的補習班,我一口氣幫她報了四個。我對她很好的。”

烏芽芽嗤笑一聲,然後問道:“你對你女兒很好?那你知道她為什麽總喜歡洗那件校服褲子嗎?”

鐘陽不敢置信地問:“你怎麽會知道她愛洗褲子?”

烏芽芽指了指自己的雙瞳:“因為我有眼睛,我看得見。她那條褲子怎麽洗都洗不幹凈,你就沒有問過她嗎?”

鐘陽茫然地搖頭:“問什麽?洗不幹凈就是洗不幹凈,還能有什麽原因?總有一些汙漬是洗不掉的。”

烏芽芽諷刺地笑了:“所以,洗不幹凈你就讓她一直穿著那條臟褲子?你就沒想過給她買一條新褲子?你就讓她每天都穿著臟褲子,活在同學們的嘲笑裏?你就一直這麽對她不聞不問?來,你告訴我,連條褲子都不幫女兒買的媽媽,到底好在哪裏?”

這一連串質問把鐘陽砸懵了,也砸痛了。回神之後她才驚覺,是啊,褲子洗不幹凈,那就不洗了,她可以給女兒錢,讓她去買一條新褲子!

可是……可是她怎麽想不到這一呢點?身為母親,不是自然而然就應該這樣做嗎?自己為什麽想不到?為什麽?

鐘陽越想越恐懼,即便是在全國人民面前丟盡了臉面,她也沒有產生這樣的恐懼。

她忽然不敢正視自己了。回顧過去她才發現,曾經的自己竟然像是籠罩在一團漆黑的濃霧裏,只看得見周身的寸許之地,卻從來看不見別人。

她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女兒過得好不好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雲外。

她怎麽可以這樣?像得了失心瘋一般!這哪裏是母親啊!

鐘陽抱緊自己,因難以想象的愧疚和悔恨而瑟瑟發抖。

烏芽芽同時也在逼問:“如果我不提,你為什麽想不到?身為一個母親,女兒這麽基本的需求,你為什麽看不見也想不到?鐘陽,你到底是什麽人啊?你的心裏除了自己,還裝得下別人嗎?女兒對你來說是什麽?是你逆轉人生的寄托?是你養老的工具?”

烏芽芽忽然站起來,雙手撐著鐘陽身體兩側的椅子扶手,冷酷地逼問:“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是你的骨血,她是你的至親,她是你生命的延續,但同時她又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你把她當成什麽了?奴隸嗎?所以她只配穿著一條怎麽洗都洗不幹凈的臟褲子去上學?她考第一名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給你爭口氣?她有了好前程也不是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是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你生她下來,就是給你壓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