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遠處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樂舞聲, 忽遠忽近,叮鈴悅耳。

與霧織驚覺似夢,發現自己正站在高聳的城墻外, 她看向天際。

平安京的夜晚總透著隱隱霞光。

似乎為了印證城內的歌舞升平, 整個街道燭火通明, 而光影外的城墻則是一片漆黑, 風聲呼嘯。

城外更是萬籟俱寂, 繁茂的枝葉如鬼爪,瑟瑟搖曳著令人驚懼不安的黑影, 與霧織順著血跡走向山林中。

野獸的氣味與血腥味混雜出一股令人作嘔味道,她輕輕撥開眼前遮擋視線的枝葉, 一柄銀色長刃赫然落在她眼前。

滴答滴答。

鮮血從銀刃滴到土壤中。

與霧織皺眉, 有些後悔過來看看了。

手執長刃的少年微微回頭,額前面的劉海劃過那雙冰冷至極的藍眸,透著隱隱的血色看向她,發出無意義的單音詞:“啊。”

“味道,好重。”

與霧織幹脆折下礙眼的枝葉,丟到他腳邊。

眼前的少年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深紫色的發絲高束在腦後,露出一張清雋消瘦的側臉, 還有那身沾滿血跡的黑色浴衣。

他僵了下,緩緩收回刀刃。

“很久沒看見你了,病禍神。”

少年的聲音在樹林中格外空靈, 那雙無神的藍眸也染上點點高光, 他甩了甩刀上的血漬。

“如果知道是你話, 或許會更久。”

與霧織有些郁悶地回答, 目光移到他的神器上, 隨口道:“你怎麽還是老樣子啊,收集耳朵那種惡心的東西。”

禍津神夜蔔,和她同屬無名神,後世改名成夜鬥。

明明這家夥是和她差不多同時期誕生出來的神明,品味和審美這麽會差這麽多啊。

“那是戰利品,父親會開心的。”

夜蔔垂眸,神情自若地回應,殺掉那些凡人以割掉耳朵為戰利品,這樣才能獲得父親獎賞。

“嘁,你看起來不像是從願望中誕生的神明,反而更像一把趁手的武器啊。”

與霧織輕哼一聲,語氣帶著極淺的諷意,余光瞥見少年手中的神器泛著紅光,似乎有些動怒。

“緋器。”

夜蔔低低喊了一聲,瞬間平復神器的怒意,他看向與霧織。

幽暗光線下的少女容貌綺麗,膚色白皙,衣襟上繡著金色花紋,月下搖曳。

目光順著她的發絲,滑進松落的衣襟裏,宛如黑暗中綻放的白曇花。

令人為之窒息的感官一寸寸爬上背脊,激起一陣莫名的顫栗。

連神明也不例外麽,他握緊了刀柄,深吸一口氣甩了甩頭,漸漸由無機質的冰冷,緩和成正常少年的表情。

他踩著木屐三兩步湊到與霧織身邊嗅了嗅,她身上的血腥味幾乎被那股冷香取代了,指著她滿臉嫌棄:“你什麽時候能收斂一下這個味道啊。”

與霧織低頭看了看自己:“?”

又變回老樣子了,殺戮過後的夜蔔和平常吊兒郎當的模樣簡直截然不同。

與霧織神情松緩下來,也懶得跟他鬥嘴。

猶記得那次戰場之上,少年站在屍山血海中的回眸一瞥,被扼緊咽喉般的窒息感撲面而來,大口呼吸的盡是銹鐵味。

由殺戮中誕生的神明,成為戰場上最濃重的一抹血色。

不過她果然還是很討厭這家夥。

與霧織翻了個白眼準備走人,卻聽見他在後面揮手:“喂喂喂,你真的不繼續……”

“啰嗦,閉嘴。”與霧織回頭打斷他。

夜蔔扯著嘴角,翻了個白眼,踢開腳下的碎石塊,朝她嚷嚷:

“聆聽弱者的願望,只會讓你越來越弱,高高在上的神明是不會看見我們這些無名神的努力啊!”

“哦。”

那是禍津神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夜蔔抱起手臂,望著她毫不猶豫離去的背影,十三四歲的少年握緊手中的武器,露出了復雜的目光。

樹影婆娑的刹那間,風動,影動。

那道被拉長的黑色身影也隨之湧動。

“我覺得他說得對。”

與霧織聽到聲音後停下腳步,有些無奈地停下腳步:“怎麽連你也這樣覺得啊,楓器。”

她的神器是一只遊蕩在楓樹林中的死靈,懶得取名就幹脆叫楓器了。

“你的力量越來越弱了,再不積極點小心連我都拿不起來。”楓器的聲音從腦海中傳來,清冷的女聲讓夜晚的寒氣愈發加重。

“放心,我既然能帶你出來就會一直帶著你。”與霧織搖搖頭,仰頭望著無星無月的夜空,什麽都沒有,明天一定是個壞天氣。

“你也不喜歡身上沾滿血的感覺吧?”

與霧織喚出楓器,朝她眨眨眼睛。

那是一把通體銀白的長刀,寒氣逼人,手柄處掛著一串楓葉形狀的流蘇穗子。

“……”

楓器緘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可是再這樣,若是遇上大妖你自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