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與霧織驟然從夢中醒來。

早已見怪不怪的她挪開蓋在身上的被子, 她頓了一下,這是誰蓋的?

也許是禦影的其他神使吧。

與霧織揉著腦袋,總覺得有股郁結在心中, 她坐起來靠在門框,外面是一片景色蕭條的庭院。

又夢到了這些事……

她望著枯葉從枝頭輾轉飄零, 如果當時沒有聆聽那少女的祈願……她吐了口氣, 也於事無補, 與其在夢中切身回憶不如她來仔細回想回想。

那時候是她第一次見到宿儺。

薄藤色的發絲, 兩面四手血瞳, 與人類極為相似的面部與身體充斥著詭異的黑色紋路。

楓器幾乎是脫口而出宿儺的大名,那是有名的鬼神,殺神殺鬼更是殺人無數, 無論是陰陽師還是咒術師的集體討伐從未成功過。

軍隊更加是成千上萬的去送人頭。

動動手指, 無數性命便藏送在他手裏,卻唯獨沒有動轎中的與霧織。

也許是看慣了女人驚慌失措的呼喊與求饒, 與霧織反差的淡定引起了暴虐的鬼神一丁點的注意力。

大概持續了兩秒, 又倍感無聊的他收回了視線, 動了下指尖。

她安靜的待在紗帳中,霎時極為強大的力量席卷而來, 頃刻間來自四面八方的襲擊將轎子斬成了碎塊。

然而與霧織沒有死。

她手握楓器跳到了空中,垂眸看向那位鬼神大人,沒有風花雪月的浪漫光景,只有滿地殘肢斷骸所堆積的屍骨與血水。

殘忍又真實,卻沒有絲毫殺意。

或許對於眼前這位鬼神大人來說,這種行為不配稱之為殺戮, 如同碾碎螞蟻般狂妄無畏的姿態。

同樣沒有反應的時間, 她已經被扼住咽喉墜入地面。

尖銳的骸骨似乎壓進了背脊, 疼痛使她蹙緊眉頭,失策了,根本不是普通的妖怪,而是被稱為鬼神的兩面宿儺。

那是染紅了半邊土地的家夥,平京城現在的繁榮笙歌不過只是因為災禍還未來到而已。

銳利的暗色指甲劃過肌膚,指腹粗糲又沉重地捏住她的臉頰,傳來低啞且還算愉悅的笑聲。

“自願獻身的神明?”

手中的楓器怒不可歇地從沖出來,化為利刃刺向扼住她咽喉的男子——

哢嚓。

清脆的斷裂聲。

“喂。”

及時的呼喊讓與霧織的思緒停留在那刻,她睜眼回頭看去,銀發的狐妖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

“你怎麽了?”巴衛皺眉,他嗅到了與霧織身上極度不穩定的氣息。

臉色竟然這樣蒼白。

神明不會還做噩夢吧?

“沒事。”與霧織搖搖頭,撐著膝蓋站起來卻有些身形不穩,被巴衛下意識扶住肩膀。

好小只。

香氣鉆入鼻尖,他晃了下神。

一直以來他都十分討厭神界的家夥和人類,起初見到與霧織也是,她臉上的笑容就像刻意營造出來的一樣。

舉手投足都帶著輕慢與疏離感。

高高在上,虛偽做作。

可現在的與霧織似乎那時候不太一樣了,巴衛微微低頭這才琢磨起來,那股輕慢與疏離感逐漸從她身上散去,好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到底經歷了什麽啊?

面對逐漸減少的神明,原本應該暢快嗤笑的巴衛卻從她身上感受到一股落寞與悲傷,或許她跟那些神明不太一樣。

但好像和他也沒什麽關系。

巴衛觸電般立即松開手退後幾步,抱起手臂如往常一般嘲諷她:“你不會馬上就不行了吧?身為神明竟然會這麽弱?”

與霧織遲緩地看過去,墨色的眼瞳中像被泯滅的燈火,繚繞著墨色的濃霧。

“……”

沒有得到回應的巴衛張了下嘴,想說什麽卻又憋了回去,他轉過身嗓音僵硬地:“出來吧,我找到了一些資料。”

與霧織晃了晃腦袋,清醒了幾分才緩緩跟上巴衛的步伐。

禦影神社其實並不大,大多都是空房間。

只是年代久遠的關系,很多墻壁和門窗的顏色都脫落了,木質的地板也有點松動,踩出沉重的聲響。

巴衛揣著袖子走在前面,似乎刻意放慢了腳步。

而與霧織則心不在焉。

直到兩人來到一間書房,四面通風,古樸雅致。

銀發狐妖有模有樣地盤腿坐起來,從袖子裏面摸出一副眼鏡戴上,給那張俊美妖冶的臉上增添一份書卷氣質。

他眼角微挑,流轉著得意之色。

似乎在詢問她眼光怎麽樣。

與霧織:“……”

當狐狸的都這麽麻煩嗎。

他拿起其中幾卷資料,清了清嗓子說:“禦影之前所接收的委托雖然也有一些關於人身的,但大部分都是更換信息或者修補。”

人身其實就是人類的身軀,不管神明的力量有多強大,身軀本質上來說還是會損耗的。

說完巴衛斜睨了她一眼:“像你這種人身直接沒了的,完全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