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幕上, 韓竟的雷劫已經走到盡頭,與天合道,他的身軀仿佛在濃雲中投下的那道光中消散不見, 神識一瞬間被拉得無限大。

韓竟的身體在消融, 目光越過萬魔窟上被雷光殃及的封魔印, 跨過黃土石窟中一尊尊佛像,一眼萬裏地跨過了無數的山川河流, 城池廢墟,仿佛擁有與天同等的視角, 能將天地之間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韓竟只來得及把一道意念打入他神識涵蓋下的每一個人意識裏。

轉瞬間,那無限擴散的神識開始變得模糊, 他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從哪裏來,該往哪裏去,感覺不到自我。

韓竟行將消散的神魂驀地被一道磅礴之力收攏,塞進一個橢圓的蛋裏面。

流逝的自我意識也同時歸攏, 韓竟縮在這顆蛋裏面, 心有余悸地想,夭壽, 他差點就死了,劫持天道這活太不是人幹的了!他的意識還是完整的嗎?

顧絳借著韓竟飛升融進天道這股東風,將韓竟的神識抽離出來,取而代之, 血月影飛快地從他體內那片獨立空間中抽離, 融入世間的山川河流, 山河異主, 他空間裏那些虛影似的山脈,輪廓逐漸清晰成型。

在這片空間裏,他就是天道,規則由他制定,顧絳攻城略地越多,奪走的疆域越多,天道便越無法將他的意識侵吞。

在拉鋸中,顧絳看到了一些奇妙的景象。

這個世界依托著一本書而誕生,天道被一分二,本就不健全,就像是一棵大樹,樹上還纏著寄生的藤蔓。

這個寄生的藤蔓便是這本書的劇情。

不過劇情終究只能算是偽天道,是寄生在天道上的藤蔓,它無法改變根深蒂固的天道規則,比如日頭的東升西落,但它能影響天氣的晴或雨,它無法改變百川歸海,大勢所趨,但它能攔堤做壩,橫生枝節。

魔修從誕生那一刻起,存在即合理,一草一木,是人是蟲,於天地而言,都是一樣的,並無高低貴賤之分,更加沒有正邪善惡之別。

加諸在魔祖頭上的威壓,所謂天道注定的正邪無法共存,以及神女的獻身,都是劇情的產物。

若不是今日和天道短兵相接,就連顧絳都差點被它誤導了。

在既定的劇情裏,主角是蕭靈,顧絳浮光掠影地看過蕭靈的生平,聶音之在其中只占據著無足輕重的一小段,她沒能使用獻祭陣召喚,因嫉恨而惡毒,最終被理所當然地關入思過崖,貢獻出自己的金丹和眼睛,最後孤零零地死去,再不被人提及。

蕭靈得了這個有罪之人的金丹和靈骨,修復了受損的身體,繼承了聶音之的天賦資質,修為一日千裏,從雲笈宗被人尊崇的大師姐,到修真界新一代修士首席,最後被這些榮光架上了萬魔窟,為蒼生獻身。

劇情收攏的節點便是這萬魔窟上的獻身。不論是誰,總要有人來完成這個劇情的重要節點。

蕭靈死了,劇情便強加在了聶音之頭上。

劇情很知道該如何動搖他,在拉鋸中,顧絳看到那從原著文字上浮出的畫面,聶音之渾身是傷地蜷縮在結滿冰霜的地面,皮肉幹枯地貼在身上,濃水填滿那雙原本靈動的眼眸,小腹上剖開的傷口凹陷下去,裙上被血浸得暗紅。

顧絳心神動蕩了一刹,意識被天道卷入其中。

最後一刻,顧絳只來得及將自己發現和感悟到的一切傳遞給聶音之,“阿音,我會回來。”

蠶繭一樣裹住聶音之的血月影驀地動蕩起來,開始流逝,封寒纓立即察覺了,忍住血味對他的誘惑,重新樹立起結界,擋住前赴後繼被吸引而來的魔修。

聶音之從潰散的血月影中跌出來,伸手去抓流逝的魔氣,“顧絳!”

她手心裏殘留著自己的血,一碰上那縷魔氣,就立即將它消融,聶音之手腕一顫,又匆忙松開手,在自己裙擺上使勁蹭了蹭手心。

魔修幾乎淹沒封寒纓支起的結界,聶音之只能從縫隙裏往外望,天上的濃雲似乎消散了一點,雷光也隱沒,她外放神識,在萬魔窟的天上地下搜羅了一圈,都沒能找到顧絳。

封寒纓快瘋了,“快把你的神識收回來!你不要命了?”在這種魔修亂竄,雷威未散,到處都是封魔印和雷電余光的處境下外放神識,不死也要變成傻子。

“我找不到顧絳了。”聶音之大睜著眼睛,瞳孔卻無焦距,她手腕上那株金色的芽上,其中一片葉子淡得幾乎透明,行將消散,就連通過咒術都感應不到他。

“我感覺不到他了。”聶音之又低喃了一聲。

封寒纓往後退去幾步,額上青筋直跳,從袖子裏打出幾道正道修士的靈符,將自己鎖在原地,避免受她周身的血氣影響而失控,叫道:“你快回到塔裏去!再不走我也受不了了。”

聶音之偏頭看他一眼,又看看周遭瘋狂的魔修,很遲緩地笑了一下,她的命從來不由別人做主,桑無眠不能,這該死的劇情不能,顧絳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