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長生久視(下)(第2/2頁)
可以在事物內去經歷,去仰望,去體驗。
也可以把思維從事物中剝離出來,站在一個更高的角度,卻俯察。”
說到這裏,葉法善拈須微笑道:“就好像聶蘇小娘子的胎息,便是專注於內,而蘇帥你的鯨吞之術,便是專注於外。”
蘇大為心裏一震。
他猛地擡起頭,眼睛一瞬不移的盯著葉法善,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終,化為一個聲音:他知道小蘇有異常了!
一路這麽長時間,跟聶蘇在一起,葉法善又不是瞎子,以他的修為怎麽會看不出來。
聶蘇很特別,真的很特別。
在她身上,有遠超於常人的地方,有許多難以解釋的地方。
蘇大為統統歸為天賦異稟。
但他同樣知道,以聶蘇的單純,擁有這樣的天賦,不是幸運,而是災難。
如果落入有心之人的眼中……
想到這裏,他看著葉法善的眼神,漸漸變得銳利起來。
“蘇帥不必多想,貧道說這麽多,其實只是想說,無論個人也好,家族也好,王朝也好,在道家眼裏,都跟日升日落,月缺月圓一樣。
所有的一切,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但不變的是盛衰與盈缺。
所以道家人不執著。
不會跟佛家一樣,去專注於內心每一個微小的念頭,去想如何去解脫人煩惱。
因為……”
葉法善微微一笑:“在千萬年時光長河之下,這些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旋生旋滅,不過是我們眼中的蜉蝣。”
《莊子》裏曾言:蜉蝣朝生而暮死,而盡其樂。
意思是蜉蝣的生命短暫,在人的眼裏,不過一天便消亡了。
然而它們卻仍盡情享受生命。
這是莊子站在老子的肩膀上,看透世情,卻又超脫於世情。
所以為何魏晉時的喜歡談玄,竹林七賢又為何跟神經病一樣,表現的那樣張狂,荒誕。
看透了,知道所有繁華都注定消亡,所以悲觀了,絕望了,瘋狂的造作了。
大抵如此。
蘇大為看著葉法善。
篝火的光芒中,這道士給人一種仙風道骨之感,端得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然而此時,蘇大為微微一笑,嘴裏輕吐幾個字:“道長,真是裝了一手好逼。”
呃?
葉法善一失手,掐斷了自己幾根胡須。
但是肉痛比不上他心內的茫然。
這個反應不對啊,他就沒想過蘇大為會是這個反應。
所有談玄者,都有一套入手的辦法,先是雲山霧罩,然後似是而非,讓人覺得大有道理,細想,卻又狗屁不通。
是為“套路”。
千百年後,這些套路還屢見不鮮。
什麽施主印堂發黑,必有兇罩。
什麽施主有喜,絕對要發達。
又或者,談些很玄乎的東西,聽不懂就對了。
越聽不懂,越覺得這人很高深,讓人肅然起敬。
是的,現在,葉法善就被蘇大為歸為這一類人中。
所以,他向葉法善微微笑道:“道長跟我講這麽多,不就是想證明,道家很牛,比沙門釋者更厲害嗎?”
葉法善剛才說的道家的思想,有沒有道理?
相當有道理。
那是一種哲學範疇。
拿這種思想當工具,去辯析事物,會有不一樣的視角,會更容易看穿事物的本質,甚至是更精彩的收獲。
但這一切,跟葉法善本人,並沒有半毛錢關系。
他就是拿這種套路,在蘇大為面前裝了個逼。
或者說,並非為了裝,而是為了在蘇大為心中,豎起高深莫測,得到高人的形像。
為什麽,蘇大為已經猜到了。
看著葉法善面上微微變色。
蘇大為緩緩道:“道長如果真的這麽超脫,這麽看得開,那又何必對來自佛門的壓力,那麽在意?又何必千裏迢迢跑到長安,又從長安一路護著聶蘇到此?
道長,你真的以為我瞎啊?
你說這些,難道真以為,就能壓過玄奘法師一頭?”
說到最後幾個字,葉法善瞳孔猛地收縮。
有一種心事被人看破的尷尬感。
大意了,大意了。
沒想到終日拿手的談玄,在蘇大為面前,居然被看破了。
是了,此人與袁守誠走得頗近,一定是袁守誠泄了道門裏的話術,這家夥,簡直可恨。
葉法善臉上閃過一絲懊悔。
正像蘇大為所猜想的一樣,道家雖然提出無為。
但是在葉法善心中,還是想要有為的。
既要有為,便要擇人。
蘇大為,是他看中的,一個不錯的“護教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