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托付(第2/3頁)

蘇大為急道。

他身為異人四品,如今的飯量只大不小。

就算以他年輕力壯,如果數日不吃,也會極度虛弱下去。

更何況以玄奘的年紀和身體。

別說病痛,這麽餓幾天,哪還有命在。

“貧僧不餓。”

玄奘堅決的搖頭道:“阿彌,你來了,很好,就陪我坐一會。”

蘇大為心中那種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他有些著急的回頭看了一眼行者,卻見行者眼帶霧氣,微微搖頭。

心知不可勸。

只能心中嘆息一聲,回頭看向玄奘。

聽說高僧大德,在生命走到盡頭時,都會有感應,有異象。

玄奘法師喝令怕是,已經知道自己涅盤之日。

“阿彌,不必多想,金剛經世尊說頌曰,諸和合所為,如星翳燈幻,露泡夢電雲,應作如是觀。”

玄奘法師說的,乃是他翻譯的《能斷金剛經》。

《金剛經》有多個譯版,以鳩摩羅什版最為朗朗上口,皆因鳩摩羅什既通漢文,又有極高的音律造詣,翻譯以意為先,以節奏易上口,易記頌為要。

玄奘法師卻是堅持直譯。

就是完全按天竺佛經原旨,不改其音意,以求將佛經原貌示人。

蘇大為略一沉吟,拖來一個蒲團,在玄奘法師面前,依樣盤膝坐下。

低頭道:“願聽法師教誨。”

“自從顯慶五年,來到玉華宮,我始譯《大般若經》。

此經梵本計二十萬頌,卷帙浩繁,門徒每請刪節精簡,貧僧堅持不刪一字。

至龍朔今年,終於譯完這部多達六百卷的長經巨著。”

玄奘微微喘息了一口氣道:“譯完這部,貧僧已感心力枯竭,雖還有諾幹經文未及譯,但此後還有門徒繼續把譯經之事繼承下去,貧僧在此事,已無遺憾。”

“法師……”

“我雖精修佛法,但身體已經枯朽,近來已經感覺涅盤之日近,對於弘揚佛法之事,貧僧已無愧於佛,唯有一件……”

“法師請說。”

蘇大為心中驚訝,不知除了譯經外,還有何事能讓玄奘念念不忘。

“貞觀三年秋,有來自秦州的僧侶孝達在長安學涅槃經,學成返鄉,我與孝達一起去秦州,在秦州停留一夜後,又與人結伴去了蘭州,再轉涼州。

當時大唐與突厥交戰,邊關封鎖,但我心中求佛法心切,仍偷偷出關。

盡量伏夜行,至瓜州,再經玉門,越過五烽,渡流沙,備嘗艱苦,抵達伊吾,至高昌國。

在那裏,我受到高昌王麴文泰的禮遇。

麴文泰希望我留下,承諾舉國都會聽我教誨,並說如果不從,便遣我回大唐。

但我當時答說,西行之心只可日日堅強,豈使中途而止。

並以絕食明志。

最終,麴文泰被打動,不但沒有為難,還以舉國之力,助我西行。

貧僧至今記得,麴文泰贈我四沙彌,以充給侍。

制法服三十具。

以西土多寒,又造面衣、手衣、靴等,並黃金一百兩,銀錢三萬,綾及絹等五百匹,充我往返二十年所用之資。

並給馬三十匹,手力二十五人。”

事情已過去三十余年了,但玄奘說起這些事,仍字字清晰,如在昨日。

蘇大為也不由為之動容。

高昌國小,這些金銀物事,按高昌國力,恐怕也是多力的積蓄。

那麴文泰居然舍得拿出來,全都奉送給玄奘法師。

“此外,麴文泰給西行沿路二十四國國王,都寫了國書,每書附大綾一匹為信。”

蘇大為心中默默算著。

大綾比普通的綾貴重,二十四匹至少得有一萬銀錢。

“為了尋求西突厥葉護可汗相助,麴文泰又獻綾綃五百匹,果味兩車。”

蘇大為聽到這裏,一時無言。

這位麴文泰,當真是有當世孟嘗的風骨。

一下子把國家數十年積蓄都送了出去,而且為玄奘法師考慮如此周全。

讓人除了感動,又復何言?

“法師,我聽說高昌……”

“是啊,貧僧在天竺學成歸來,按與麴文泰的約定,要留在高昌替他傳法三年,可是等貧僧原路返回的時候,才知道……高昌已經不在了。”

蘇大為知道,高昌國,在貞觀十四年,為大唐所滅。

玄奘法師從天竺歸大唐時,本來可以走海路,並且有兩個崇佛國家願意傾囊相助。

若是走海路,將免去許多旅途勞苦。

但玄奘法師牢記與高昌王麴文泰十幾年前的約定,繞行上萬裏,重履險地,只為去高昌國說法三年。

但是等他到達,才知道,世上已無高昌。

原處只有大唐的高昌縣。

後來又變成大唐安西都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