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府兵(第2/2頁)

為國家流血流淚,安能不以重賞?

朝廷無信,今後如何再說動大唐將士們戳力向前,去替天可汗開疆拓土。

有些話,做猾賊的官僚,可以閉嘴。

但有信義,有熱血的人,絕對無法坐視不理。

蘇大為自認,自己心裏的熱血,仍未變涼。

所有的冷靜,沉穩,那只是經歷帶給他的成熟,並不代表他的靈魂也沉寂了。

方才有些沖動了。

但他並不後悔。

沉默的等待,仿佛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終於,李治開口:“你想說什麽?”

幾乎凝固的氣氛這才微微緩和一些。

蘇大為叉手道:“臣之前曾任熊津都督,熟知遼東的事,所以……”

李治的目光變冷:“諸重臣在此,豈有你插話的道理?”

這是實話。

蘇大為雖然是正四品下的爵,但實權遠遠不夠份量。

在這種朝議級別的奏對上,他只能算是小字輩,按禮儀,只能帶著耳朵聽。

在李治沒有發話前,妄自開口,便有不敬的嫌疑。

何況李治明顯是不想議這個話題。

殿中,郝處俊輕咳了一聲:“陛下息怒,蘇少卿久在軍中,而且之前便在百濟,頗有功勞,他既然在,問問他的意見,似無不可。”

說話的同時,郝處俊向蘇大為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一眼的情緒,讓蘇大為看懂了。

那是一種“投桃報禮”的意味。

上次你幫我對付了李義府,這次老夫替你說句話,人情還了,算是兩清了。

郝處俊即將接任東台侍中,成為新的“左相”。

他的話,李治還是有些在意。

沉默了片刻後,李治道:“說吧,朕聽著。”

這話裏,還有些不悅的情緒。

蘇大為心知肚明,府兵現今問題的根子在哪裏。

明顯是李治在回避,不想提。

但話已經提起,猶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蘇大為再次施禮,硬著頭皮道:“謝陛下,去歲從遼東回長安,有些話就一直在臣心中,不吐不快……”

殿上所有大臣,包括太監宮女,乃至大唐皇帝李治的目光,一齊落在走出班列,站在殿下的蘇大為身上。

只聽他的聲音在延英殿裊裊回蕩。

“臣年輕學淺,見識不如諸卿,所以有些問題,一直想不明白……”

蘇大為擡頭,從他那張年輕但剛毅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眼睛,燦若星辰。

“臣不明白,為何朝廷不能建信於府兵,為何不能重賞那些立功的將士,為何不能像在太宗朝時一樣,對為國捐軀的兵卒予以撫恤和紀念,為何不能賜將士們以榮譽,賜有功將領以土地?

還有廢除馬政,不多提拔年輕將領,還……”

“夠了!”

李治猛地一聲喝,聲音在殿中震蕩。

所有人心頭一跳。

爾後聽到李治撕心裂肺的咳喘聲。

“陛下,臣有罪!請陛下保重身體。”

蘇大為嚇了一跳,忙單膝下跪請罪。

他真怕李治被自己氣得爆血管了,來個腦溢血。

眼瞅著李治整張胖臉都漲成了紫紅色,近乎豬肝色。

那是一種病態的顏色。

殿中群臣,以郝處俊和許敬宗為首,忙齊聲向李治鞠躬道:“望陛下保重龍體。”

殿上一群太監和侍從,好一番忙碌,給李治奉上參茶,又是撫胸順氣,好不容易讓李治平服了怒火。

臉色漸漸褪去潮紅,恢復了正常。

李治喘息著,揮手將身邊的太監趕開一些。

他雙手撐著大椅扶手,身體略微前傾,用一種帶著凜然之意的目光,如鷹隼般居高臨下盯著蘇大為。

蘇大為單膝跪著,雙手抱拳。

額頭隱隱滲出汗水。

空氣裏的安靜,肅殺,令所有人,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國家大事,朕無須向所有人一一解釋。”

李治凝重,而緩慢的道:“然,此事你既提出,朕就與你議一議。”

說完,他又喘息了片刻,揮手道:“許敬宗、郝處俊、上官儀、蘇大為四人留下,其余臣子暫退。”

“唯。”

殿上其余的大臣不由面面相覷,但是這種事又不能問。

心知李治有些話,只肯和這四人說。

諸臣心中各懷滋味。

向著李治見禮後,魚貫而出。

延英殿裏,變得更加清冷起來。

李治手撫著撫手,輕輕摩挲著,良久道:“蘇大為,你且起來吧。”

“謝陛下。”

蘇大為站起身,用衣袖擦拭了一下額頭:“臣惶恐。”

“你惶恐?”

李治冷笑一聲:“朕就沒見過比你更大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