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進行時

李淳風親自把蘇大為送到宅門前,眼看著蘇大為轉身要走,他忽然喊住道:“蘇大為,你與聶蘇成婚後,有何打算?”

“打算?”

蘇大為止住腳步,有些詫異的回望了李淳風一眼:“沒什麽具體的,就是侍奉娘親,照顧好聶蘇,然後做我的衛率官。”

李淳風把他上下打量兩眼,搖了搖頭。

“李郎中,這是何意?”

“你的命格超脫了桎梏,理應是做一番大事業,聽你說的,卻有些小家子氣。”

“李郎中,你這話說的……”

蘇大為嘴角抽了抽:“誰不想過好日子,誰不希望將來,能有個好奔頭?我開始的起點,不過一小小的不良人,但如今,是正四品下的武官,太子東宮副衛率,家裏有不少生意,衣食富足。

最近又買了些田地,家中仆人幫閑也收了不少。

身為異人,自己修行具足。

馬上又將娶妻。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李淳風臉上帶著一絲惋惜之色。

“修身,齊家,你是做得不錯了,名望、財色,你也是雙收,不過,老道還是覺得,你有這一身本事,若只止步於此,太俗。”

“咳咳,那你倒是說個不俗的?”

蘇大為被嗆了一下,覺得李淳風這老道有些毒舌。

“李郎中這輩子,不也幾十年待在秘閣,替陛下執掌星象,管著太史局,與我有何差別?”

“那差別可大了。”

李淳風拈須微笑:“老夫這一生,最值得誇耀的,並非是太史令或秘閣郎中的職位,也不是替人族與熒惑星君定下盟約,而是寫成《法象志》、《乙巳占》、撰寫《晉書》、《天文》、《律歷》、《五行》,並與王真儒一起注釋《十部算經》,今年還打算完成《麟德歷》。”

“我……告辭。”

蘇大為沖他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走得那麽快,仿佛身後有惡犬追趕。

太惡心人了。

簡直是降維打擊。

李淳風這老頭忒不地道,他那種神童天才,幾千年才出一個,能比嗎?

聖人雲:立德、立功、立言。

李淳風算是都占齊了吧,難怪能青史留名。

不過……

蘇大為心中暗想,如今自己生活富足,初入大唐時的那種惶恐,對安全感的追求,早已經實現。

如今哪怕就算是朝堂有些動蕩,只要抱緊武媚娘,也很難被踩下去。

以前想要好日子,好奔頭。

可是到了如今這一步,什麽才算是好日子,好奔頭?

更高的修為?

更多的財富?

權力?

還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做一些功業。

又或者,想辦法改變大唐?

這魔幻的大唐,若自己真的拋出一些後世的思想來,是否會走向不同的方向?

罷了,要真想改造整個大唐,自己怕不是得做大唐版王莽。

以一人之力,想改變整個歷史大勢,是螳臂當車。

也就心裏想想罷了。

對未來目標的迷茫,只是一瞬的。

下一瞬,他的腦子裏,為即將到來的大婚而填充。

忙起來,也就沒空想那些事。

……

殘月如勾。

長安各坊的坊門早已關上,只有武侯鋪子,才偶有燈火漏出。

月光照滿華庭。

一株銀杏樹下,忽然聽到有人在詠嘆:“金葉墜蘭町,碧影拂香砌,本是千年孑遺木,長盛無衰謝。風催不足謂,霜欺愈高潔,流落亦有爛漫時,德豈孤行耶。”

隨著吟詩之聲,杏樹下,忽然卷起一股黑氣。

黑氣來得蹊蹺,如火焰噴薄。

轉瞬即逝。

黑氣過去,銀杏樹下,除了先前吟詩的一個弱冠少年,又多出一個黑衣拄拐的老嫗。

老嫗手拄粗木拐杖,一張臉半籠在鬥蓬陰影下。

露出來的下巴部份,皮膚百溝千壑,皺紋堆疊。

乍眼一看,還以為是一截枯木。

“鶴郎君。”

老嫗一開口,沙啞的嗓音,如同小刀在凹凸不平的沙石間刮擦,異常難聽。

被稱為鶴郎君的少年原本正仰首看著這株千年銀杏。

聽到聲音,他緩緩轉身,一張臉在月光下,豐神如玉,俊逸非凡。

但再多再幾眼,就會發現,他的眼睛有些奇怪。

兩眼狹長,眼角向鬢角斜飛。

單看不覺得什麽。

一雙擺在一起,越看越覺得像是禽鳥的眼睛。

在他的眉心,還有一抹朱紅。

仿佛有人用手指沾了朱砂,在眉間自上往下一筆抹出。

“鳩婆,熒惑星君怎麽沒來?”

“嘿嘿,星君說,老身來便夠了,至於你說的事嘛……”

“如何?”

“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