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算計

陰冷的風,吹動著旗幡,令悉多於的眉頭皺成一塊。

他的半邊胳膊包紮藥布,隱隱有一種古怪的草藥味道傳出。

身上沒有著甲,因傷半袒著肩膀。

頭上的發也披散著,略帶波浪卷曲,垂在黝黑的臉龐上,顯得有些狂放不羈。

但是他的神色卻無比恭敬。

因為他現在面對的是二兄論欽陵。

悉多於和於勃論等,可稱方面之將,但論欽陵是總大將。

在整個吐蕃,能在論欽陵之上的,不過寥寥數人。

帳蓬內的油燈,隨著風微微抖動,令帳內光芒不住閃動。

論欽陵盤膝坐在篝火後面,左手拿著一塊肉幹,右手用一柄彎曲的小銀刀,在肉幹上不緊不慢的削著。

他的動作很細致,很有耐心,雙手穩定不見一絲顫動。

那種認真的神色,虔誠中帶有專注,仿佛面前不是肉與刀,而是一件藝術,他是在為一件藝術品奉獻全部的熱愛。

悉多於發問後,論欽陵並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將手裏的骨肉細心分離。

最後將肉灑入篝火上煮的熱湯裏。

又將小刀在衣襟上輕拭了兩下,插回腰間,這才擡頭看了一眼悉多於和於勃論:“你們怎麽看?”

帳內的篝火齊聚著吐蕃的重要將領。

以論欽陵為首。

悉多於和於勃論分別坐在左右手。

其余諸將在篝火前圍坐,仿佛眾星拱月一樣圍著論欽陵。

在和於勃論對視一眼後,悉多於向論欽陵猶豫著道:“我說不好……唐人此次不知是誰主持,打得十分堅決,我們吃了虧。”

“於勃論,你呢,你也認為我們吃了大虧嗎?”

“二兄,我們損兵折將,但卻沒有收獲……”

“你,還有你們,都想錯了。”

論欽陵擡起右手。

上面骨節分明,瘦削如竹,又黝黑如墨。

這是整個吐蕃,除了贊普和祿東贊、贊悉若外,最有力量的一只手。

它掌握著吐蕃數十萬大軍,無數人的生死。

但此時這只手卻輕輕的拿起一支竹勺,在濃香馥郁的肉湯裏,隨意舀動著。

“唐人最怕損失的是什麽,我們最怕損失的,又是什麽?”

這番話說出來,滿座之人,一時無人應答。

論欽陵仿佛自問自答,旁若無人的道:“唐人在西域才有多少人?我們有多少人?我們吐蕃怕死人嗎?在這片雪域高原,最賤的就是人命,死些賤民怕什麽?”

“但那些都是精銳……”

“又錯。”

論欽陵擡頭看了一眼悉多於,微微一笑:“活著的才叫精銳,死去的,只是數字,不代表任何意義。”

“那他們……我們此次……”

“我們此戰,最好的局面是撕開大唐的河西防線,動搖唐人經營西域的根基,最差的局面,便是作戰不利,暫時收縮戰線,伺機再戰。

只要吐蕃主力尚在,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這仗……便不算結束。”

論欽陵終於舀起了一勺湯。

他拿到嘴邊吹了吹氣,輕輕抿了一口。

“上好的肉湯,必然會燙嘴,只有耐心,才能喝到第一口頭湯。”

說著,他那張黝黑的臉龐上,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將手裏的湯遞到悉多於面前:“你嘗嘗。”

“謝二兄。”

悉多於雙手接過,學著論欽陵的樣子喝了一口。

肉湯在嘴裏,香氣四溢,他皺眉細細咀嚼著。

論欽陵轉頭向著於勃論:“唐人靠著什麽能維持對河西對西域的統制?是人嗎?這一戰,我們已經試出了。

唐人確實很擅於作戰,但唐人也暴露出兵力不足的弱點。

雖然能取得局部優勢,但想將我們主力全部吃下,他們做不到。”

論欽陵的話,令所有人精神一振,知道說到重點了。

“唐人人少,在這裏,他們想要維持局面,主要靠的不是人,是威望。”

“威望?”

“是他們經營數十年,戰無不勝的威望。”

論欽陵的聲音充滿抑揚頓挫的韻律之感。

帶著他右耳一枚碩大的金環,隨之微微顫動。

“往回看,龜茲、月氏、突厥人、吐谷渾、高昌,西域哪一國沒被大唐打過?這是他們能在此地以極少人口維持統制的根本。

對草原,對西域來說,大唐就是戰無不勝,大唐的皇帝,就是天可汗。

這份威望,使得在這片廣袤土地上,無人敢與大唐作對。”

“二兄,那咱們為何還要與唐人爭奪?”

於勃論小心翼翼的問出心中的疑問。

他的雙手合十在胸前。

這是下意識的舉動。

吐蕃佛法昌盛,這是為了同化天竺和混一高原各部族的文化策略。

在吐蕃高層內,也有不少信奉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