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不敗(第4/4頁)

他嘴唇微動,似念經文。

停了一停,雙手停在念珠上,繼續道:“若是辯機還在,他或可帶領我們,但如今他不在了,譯經已經到了盡頭,我門中人,都不知該往何處去。”

“正因為法師不在,你們更要刻苦磨勵,不斷修行精進,直到開悟智慧般若。”

明崇儼收回撫摸佛像的手,向著悟凈道:“何苦染紅塵是非。”

“敢問如何精進,如何開悟?”

“這……”

悟凈的話,一下子將明崇儼問住。

他雖自小智慧,與佛家也有相當的緣份,但他和蘇大為一樣,本身卻又不是沙門中人。

至多算是有緣,他的修行,卻又兼了巫道兩門,比較駁雜。

所以被悟凈問及佛門修行次弟,如何直指本性,開悟般若,這算是難為他了。

道理人人都懂。

搬出佛經來也是可以的。

但那是前人的智慧,不是自己的開悟。

摘用書上的話,如何能說服悟凈?

何況悟凈才是沙門門徒。

要辯經,只怕還在明崇儼之上。

“崇儼師弟,你可知佛法從何而來?”悟凈向明崇儼平靜問。

“從天竺而來?”

明崇儼有些不確定。

“呵呵,他從人心而來。”

悟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明崇儼的心。

“因人間痛苦,愛恨糾纏,所以佛陀以無上智慧,頓悟因果,創立沙門,以傳正法,為的是直指人心,了卻心苦,知無常業力,得無上大自在。”

悟凈雙手合十,這一刻,他背後銀色月光大盛。

照得他臉龐一輪明廓。

下頷赤色卷須根根纖毫畢現。

這位胡僧,如浴佛光,寶相莊嚴道:“佛法既從人心來,便要往人心去,既從世間來,便要入世間修行,這滾滾濁世,正是我輩修行道場。

法師不在了,我們不清楚前路,但我清楚,須得入世,才能得解脫之法。

唯有直面痛苦,才能解決痛苦。”

這番話,如暮鼓晨鐘般,在明崇儼耳中敲響。

明崇儼神情微變,雙手合十道:“多謝師兄開示。”

月光微斜。

大雁塔的影子投在大慈恩寺內,如定海神針般。

一個聲音自幽暗中響起。

“明崇儼走了?”

“走了。”

“他究竟是為何而來?”

“也許是為他自己,也許是為我等,也許……是為武後。”

“不是為那蘇大為便好。”

停了一停,悟能的聲音又道:“蘇大為的手下頗有能人,我們這次出手,真不知……”

“師弟,收了妄念,一切都是修行。”

悟凈帶著域外口音的聲音響起。

“再則,蘇大為本身修的是道家神通,與我佛門雖有舊,但法師在時,還可驅使一二,如今法師不在了,只怕也不會為我等所用……

讓他與李敬玄相爭,是消耗道門的力量。

這於我教,大有益處。

師弟毋須多慮。”

“是。”

……

“以我看右相那邊,也不像是能等的樣子。”

蘇家宅中,從書房的方向,透著燈光。

蘇大為的聲音侃侃而談:“雙方都在暗中各使手段,我這邊的暗線和暗樁都在活動,右相那邊,只會更甚。我怕明日朝會,就會有一場惡戰了。”

“阿郎,那我們……”

“這場較量的關鍵,在於聖人。”

“聖人?”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蘇大為放下早已涼透的茶杯,淡淡道:“我與李敬玄,想的都是如何抓到對方的破綻,將在朝會上,展露給百官,給陛下看。

都察寺之事,乃陛下聖心獨運。

誰能得到聖心,就能得到都察寺。”

“可是陛下不是不願阿郎你掌都察寺?”

“所以,我們唯一的機會,就在於讓陛下更加忌憚李敬玄。”

蘇大為語氣從容不迫。

但李博卻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這一切說來簡單。

但是如何讓聖人忌憚李敬玄?

應該換句話說,聖人忌憚李敬玄嗎?

聖人用人,一向是既用且防。

他肯定也是防備著右相的,但為何李敬玄仍能壓服左相閻立本,獨攬大權?

那是因為他有用。

陛下必須依仗李敬玄的能力,才能穩住朝廷百官、宰相、武後、世家高門、寒門、軍功貴族、軍將等諸多力量。

李敬玄的有用,正體現在,他能維持這個平衡。

不到萬不得已,哪怕聖人心有疑慮,都絕不會去動李敬玄。

這人,太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