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第4/6頁)

守住龜茲,雖是孤城。

但何嘗不是一種自保的策略。

至少依托城池,能最大的發揮唐軍軍事重鎮的防守優勢。

大食人就算有十幾二十萬人,也無法在小小的城下,將人數完全展開。

這樣人數優勢,反而發揮不出來。

見眾人聽明白了,蘇大為繼續道:“最後第三點,乃是裴行儉的計策。”

“大都護的計策?”

“你們只知大食人的兵勢,只知我軍在西域存在劣勢,卻忘了裴行儉本就是天下有數的名將。”

蘇大為平靜道:“名將是什麽?先為己之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昔年裴行儉曾任長安縣令,我為不良帥。

我素知他的智略。

而且他與我兵法同源自蘇定方。

作戰最重謀局。”

眾將一時瞪大眼睛,摒住呼吸,豎起耳朵,聽得忘乎所以。

就連蘇大為懷裏的李旦,以及站在馬上的那群胡人,都支愣起耳朵,聽得如癡如醉。

這是什麽?

這是當世第一名將,對戰局的分析。

對人心和形勢的分析。

能有機會聽大唐第一名將的思維戰略,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

尋常人哪有這般天大的機緣。

這是有了大氣運,祖墳冒青煙才有的機會。

只聽蘇大為懷抱李旦,騎在馬上繼續道:“若我是裴行儉,想要拖延大食人的攻略,盡可能保存安西四鎮是必然,可若安西四鎮無法全數保存,那便重點守住龜茲。

可是守住龜茲就夠了嗎?

為將,能戰則戰,不能戰則守,不能守則走,走亦不能,唯亡而矣。

既然算到敵人大軍會來,會被百倍兵力圍城,固守是一策。

如之前阿史那道真所說,分出輕騎以做犄角,也是一策。

甚至以斥候混入大食人軍中。

或輕騎伺機毀壞大食人後方補給。

只要能混亂大食人的組織,打斷他們的進攻節奏,都是可行的策略。

但這些,都只是拖延時間,是居於劣勢的無奈之舉。

無法改變根本劣勢。

到我與裴行儉這個程度,想的不光是守,更要想如何扭轉局面,取得勝利。”

名將之所以為名將。

就是在任何絕望的時候,都存著求勝的渴望。

有著強烈的勝利欲望。

心中所思所想,不是如何活著,而是如何求勝。

如何死中求活。

“我料裴行儉已經知道我會來,他固守龜茲,既是保存實力,同時也是等待我率大軍到來。也只有他以身為餌,才能將大食主力,牢牢吸引在四鎮之地。

待我大軍一到,可收裏應外合之效。”

蘇大為長笑一聲:“裴大都護,想的是畢其功於一役,與我聯手,將大食人留在西域。”

這番話,聽得所有人心中一震。

安西大都護,想的是與蘇大為聯手做局,裏應外合?

乍一聽,過於玄奇,難以置信。

可細思,又有道理。

以裴行儉的用兵,的確可能想到這一層。

普通將領想的是如何應付眼前局面。

只有名將的目光,能超脫眼前的兇險,看到許久的未來。

早早預留伏筆。

是為廟算。

裴行儉知道大食人要來。

裴行儉也知道以安西大都護的實力,不足以應付十幾二十萬敵軍。

他更知道,有種種方法可以拖延,和遲滯大食人對四鎮的用兵。

但那些戰術,在這種層次的較量中,都無法改變整個戰爭的攻守態勢,相反,唐軍的戰術會激起大食軍相應的變化。

種種變化,又會令戰場變得更加模糊難測。

只有裴行儉以安西大都護,舍身做餌,只有他的身份,與大唐安西大都護府這些東西,才能牢牢吸引住大食人的主力。

唐軍以不變應萬變。

大食人也會相應舍下各種應變。

剩下的唯一選擇,便是集中兵力,猛攻安西大都護府。

因為只要大都護府存在。

大唐在西域的影響力,無形的號召力,便始終在。

作為異教的大食人,必然極看中這種號召力,要從意識形態上,將大都護府和裴行儉抹除。

另外還有一層。

大食人恐怕想通過“圍點打援”的戰略,一邊圍攻龜茲,一邊將來援的唐軍一一吃掉。

當裴行儉舍下一切戰術變化,以身為餌的同時,他便也限定了大食軍的變化。

當大食人的選擇只剩下圍攻龜茲,同時等待大唐援兵來救龜茲,伺機將唐軍主力聚殲的同時,便落入了裴行儉的算計。

再加大的敵人,若失去了變化。

也就失去了可能性。

留給蘇大為的,是找到破綻,一戰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