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隆隆隆~~

戰鼓如雷。

龜茲城頭,一名唐軍老卒撐著疲憊欲死的雙眼,向著城下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這些該死的胡狗。”

咻~

一支利箭突兀飛過。

箭矢從唐兵頸間縫隙穿過,自身後皮甲透出。

“隊正!”

看著喉頭咯咯作響的唐兵直挺挺倒下。

附近的唐軍士卒一個激靈。

有人上前救人,亦有人大吼:“豎盾!”

天空霎時一暗。

急如驟雨般的噼啪聲響。

胡人的箭雨,密集灑落。

城上反應慢的,立刻被箭雨釘成了刺猬。

好在連日大戰,一切都成為了本能。

幾乎不需要身邊人的提醒。

所有唐軍第一時間張起了大盾,或者是縮在城頭。

箭雨是對方攻城的前奏。

一個月的城頭攻防戰,雙方都疲憊到了極點。

作為攻城一方,大食人的死傷慘重。

但是唐軍也沒好到哪裏。

畢竟只有數千人。

被十幾二十萬敵軍包圍了一月,日夜不息的攻城,哪怕是鐵打的,此刻也已是強弩之末。

有許多唐軍士卒甚至沒等到下城休息,站著便斷了呼吸。

這是活活累死了。

最激烈的一戰發生在月中的時候。

雙方拚了三日三夜。

大食人用彎刀,用雙手,竟活活沖垮了一段城墻。

最後逼得裴行儉親自率著親衛堵豁口。

雙方在城池破潰處展開貼身血戰。

短短兩個時辰,唐軍折損近千,大食人拋下兩千余具屍體。

最終,唐軍一邊與大食人血戰,一邊重砌城墻。

硬是在激戰中,將垮塌的城墻修好。

令大食人無功而返。

在最後的階段,為了掩護城墻合攏,一名唐軍校尉名魏三郎者,親率百名死士,守住墻角。

最終城墻潰口順利合攏。

但是尉三郎和跟隨他的唐軍,也失去回城的機會。

在城下與大食人血戰到最後。

城頭上的唐軍看著魏三郎他們被敵軍淹沒時,一個個心如刀絞,不少人發出怒吼,想要沖下城去和大食人拚命,最終被喝止。

是夜,大食人將魏三郎等人的頭顱懸於旗杆上,故意在龜茲城下炫耀,以激怒唐軍。

城內唐軍義憤填膺,刺臂見血,高呼求戰。

險些發生騷動。

後來是裴行儉親自出面彈壓,才壓著諸將不得出戰。

一日後。

有人從龜茲城偷偷爬下城頭,趁著夜色,將懸掛在大食人旗幡上的魏三郎等人頭顱取回。

裴行儉親自與之祭奠。

唐軍作戰意志不但沒被摧垮,反而越發堅韌。

“大都護。”

房門推開,一名殘臂的將軍,邁著蹣跚卻堅定的步子,走了進去。

他的一只手,明顯有些不正常,手腕異常的彎曲。

盡管如此,將領身上的銳氣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越發鋒利。

簡直如一柄日夜淬煉的寶刀,寒意逼人。

正埋首處理厚厚文書軍務的裴行儉,從案牘中擡起頭來。

比起十幾年前。

裴行儉的容貌衰老了許多。

兩鬢俱是風霜之色。

額前也添了深刻的皺紋。

但是他的雙眼,依舊清亮,有著一份坦蕩和正直。

他坐直身體,向著進來的將軍微微頷首道:“辛苦了。”

說著,眼神落向將軍受傷的右手:“你的手如何了?”

站立在裴行儉面前,挺立如標槍的薛禮擡起右手,看了看蜷曲如鷹爪的手指,自嘲的一笑:“手筋斷了,不過不要緊,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便不會倒下。”

裴行儉不再多問。

只是心裏不免感慨,對於一個神箭手而言,廢了一只手,再也無法開弓用箭,大概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吧。

何況以薛禮的用兵風格,每每沖鋒在前,身先趕士卒,以超卓的神箭,過人的勇武,替大軍鑿穿敵人的陣勢,斬將奪旗。

催毀敵人的意志。

但自此以後,薛禮永遠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做萬軍中無敵的戰神了。

似是看出裴行儉眼中的惋惜之色。

薛仁貴自失的一笑:“以前阿彌總說我用兵過於剛猛,剛則易折,可是那時我自持個人勇武,作戰總是動手多過用腦。

這次大敗,我僥幸活下來,卻也打醒了我。

如果這次能活下去,我當用心反思自己這些年用兵之法。

或許以後做個智將也未可知。”

裴行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道:“只要你自己不被打垮,一定可以。”

這番話也只能點到為止。

兩人都知道,能不能有以後,還得看能不能應付眼前這一關。

“我聽到外面的戰鼓聲,大食人又開始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