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半個時辰前。

安西大都護裴行儉署衙,一場只有薛仁貴與裴行儉兩個人的談話。

“這個任務只有你能,但是九死一生。”

“我早就該死了,如能為打敗大食流盡最後一滴血,死亦何妨。”

薛禮笑了起來。

從那張黑瘦而疲憊的臉上,看不出昔日大唐將軍的風采。

有的只是鋼鐵般的堅韌,與隱藏不住的痛苦。

五萬唐軍啊。

這是他生平未有之大敗。

也是大唐鐵騎的恥辱。

更無法忘記,當時為了救自己,前鋒將軍李謹行親自斷後。

被層層疊疊的敵軍包圍上。

一閉上眼睛,就能聽到當時的慘叫,無數的鮮血飛濺。

看到一個個唐騎卒被大食人擊落馬。

視線裏最後看到的,是李謹行被突厥人拖下馬。

一名面目猙獰,好像狼王一樣的突厥人,手執彎刀,斬向憤怒掙紮的李謹行。

鬥大的頭顱突兀滾落。

薛仁貴死死壯上眼睛,再張開時,眼中紅得仿佛要滴血。

“我的命,是李謹行舍命救下的,是無數大唐健兒拚命救的,我……”

他用左手指了指胸膛:“若能擊敗大食人,擊敗那些反叛的突厥人,我死而無憾。”

“好。”

裴行儉的目中流露出敬重之意。

“蘇大為來了。”

“嗯?”

薛仁貴先是一愣,繼爾大喜:“阿彌來了!破敵有望了!”

“先別這麽輕松,你我與大食人交過手,他們的戰力不亞於巔峰時的突厥。現在外面又有二十萬大軍。”

裴行儉緩緩道:“阿彌手裏,唐軍不滿八千。”

這句話,令薛仁貴額頭的冷汗瞬間滾落。

八千對二十萬?

神仙也辦不到吧。

“他為何……你怎麽知道他來了?還有他手中兵力?”

裴行儉淡淡道:“你忘了蘇大為手裏馴的那幾只鷹?”

被他一提醒,薛仁貴恍然大悟。

蘇大為手裏的鷹,有兩只還是他尋雪域的養鷹人,特別馴化,送給蘇大為的。

之後在數次戰爭中,替蘇大為窺視敵情,傳遞消息,立下汗馬功勞。

這次定是有鷹帶著蘇大為的信進入龜茲城。

裴行儉道:“黎明的時候,阿彌的鷹飛入城,他距離龜茲還有數時日間,他手裏唐軍七千五百,加上各胡族仆從,一共八萬。”

薛仁貴陷入深思中。

八萬對二十萬,對上巔峰的大食人。

除非阿彌手裏都是唐軍。

不然光靠那些胡人仆從,依然沒有勝算。

那些仆從,只能打打順風仗。

更何況……

薛仁貴的眼角抽搐。

他當日在怛羅斯與大食人交戰,其中一個重要敗因,就是仆從的葛尼祿人突然叛亂,自背後殺向唐軍。

內外交困,以致崩潰。

“胡人,不可信。”

薛仁貴幾乎從齒縫裏說出這句話。

裴行儉微微點頭:“胡人的確不可信,但若用得好,也是一個助力,最關鍵是,蘇大為手裏只有七千精銳,對上二十萬大食人……

這仗不好打。”

薛仁貴一時沉默。

確實是不好打。

如果是自己,設身處地,很容易明白其中的兇險。

敵人的數量,百倍於唐軍。

哪怕是一比十的交換,唐軍全死光了,也無法動搖大食人的軍陣。

而且大食人並不是軟柿子。

通過之前薛禮與大食人的交手,交換比基本就是一比一。

那時薛禮手中,可是經歷過高句麗和吐蕃,數次滅國大戰留下的百戰老卒。

大食人能打出一比一的交換比來。

可見他們的戰力,不弱於唐軍。

薛仁貴臉頰咬肌暗自浮起。

額頭青筋跳動。

裴行儉手指在桌上輕輕一劃:“待蘇大為的兵馬一到,便是決戰之時,龜茲城現在只剩不到一半人,起不了決定作用。

這一仗,我軍唯一的勝算,就是……

擒賊擒王,以昔年蘇定方對突厥的戰法,率精騎直沖入大食人中心,將大食人的統率斬殺。

如此,方有一線生機。”

薛仁貴微微點頭。

他也是如此認為。

敵眾我寡,這是唯一的機會。

“到那時,敵人的指揮自然混亂,蘇大為手下那些只能打順風仗的仆從軍,才有發揮的機會。而我們龜茲城的守軍,也可以出城決戰,助他剿滅大食人的精銳。

如果此計順利,就能一戰瓦解大食人和突厥人,震懾西域諸胡,為我大唐在西域,換來十年和平。”

薛仁貴擡頭看向他,眼中閃動著懾人的光芒:“但是還有一個問題。”

“只有一個問題。”

裴行儉也同時張大雙眼,神光凜凜,與之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