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對於謝平戈來說,一旦對方輕聲問他“好不好”,那麽無論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他都會回一句“好”。

對於謝明睿來說也是如此。謝平戈軟著聲音問他,聲音還帶了些生怕他不答應的緊張,那麽無論謝平戈要他做什麽,他都是會答應的。

所以他笑了起來,回了一個“好”,便走出書房下了樓。

雖然今天一整天他都沒有離開別墅,也沒有往外看,但從院子裏傳來的聲響看,院子裏顯然在進行著什麽施工。

聯系他家平戈這些天的緊張,他應該是想布置院子,給自己什麽驚喜?

想到這裏,謝明睿盡管臉上神色不變,但腳步還是比平時稍微快了一些。

他走到門口,沒有遲疑,直接握住門把手把門拉了開來,然後,他就被眼前所見弄得怔住了。

在謝平戈重新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之前,他是一個對生活不怎麽在意的人;在謝平戈重新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之後,他的世界裏逐漸有了“生活”這個詞。

可是要讓身邊的一切都染上這個詞太難了,這小一年以來,他除了努力改變自己的性格,把那曾經刻入骨髓的偏執一點點抹去之外,對外界的改造……大概只限於這棟建築,至於建築之外的院子,依然和最開始買下來的時候並沒有什麽兩樣,依然只有青色的草坪和青色的灌木,以及一株生長了很多年的大樹。

可現在,這個院子卻和自己前一天見到的時候完全不同了。

院子裏的灌木上點綴著發光的“花”,“花”很漂亮,什麽顏色都有,但主要還是白色和金色。

那株壽命可能比他還長一點的樹上,纏了紅色的緞帶,除此之外,還掛著一個兩個紅色的燈籠。燈籠的樣式很樸素,可正因為樸素,才和這個院子相稱。

而和樹相對的地方,即是出門後的另一側,則是多了一盞石燈,以及多了一張石桌。

石桌上擺著一把古琴,那熟悉的樣式,讓謝明睿不自覺走上前,而後不自覺伸手,輕輕撫上了琴弦。

清越的琴聲從他的指下傳來,明明是和記憶裏極為相似的聲音,卻讓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因為他的手停了,琴聲卻未停。

琴聲繼續有如月光般傾瀉而下,他聽到背後有極輕極輕的長劍破空的聲音,猛地回頭,便看到燈火映照著的那棵樹下,有一個身穿白衣的人正在舞劍。

他的頭發很長,被他用發冠簡單束了一下。沒有披肩散發,卻也沒有禮節周全地全部束好。

他身上的衣服很輕,他有大一點的動作的時候,觸目所及,便是衣袂翻飛的模樣,配上那隨著琴聲而舞動的劍,無端給人一種飄然若仙的感覺。

這讓謝明睿突然想起了一件很久遠的事。

那時謝平戈剛學會識字沒多久,正是興致盎然到處找書看的時候。有一天他翻到了一本琴譜,認真研究了三天,還是什麽都沒研究明白,只能默默地拿著琴譜來問他。

他失笑,拂去自己琴上的灰,而後坐下把曲子談給對方聽。

謝平戈聽完,默默把琴譜放回了原位。

對不起,是他放肆了。

謝明睿看他這樣子,忍不住笑道:“我可以教你。”

“可我覺得我的手指會把琴弦弄斷。”

謝明睿想了想,好像這個可能性還真不小。

他皺眉思索了片刻,而後靈光一閃,想了個主意:“那你學舞劍吧!我彈琴,你舞劍,一起合作一支曲子,也相當於你學會了。”

當時謝平戈說什麽呢?謝平戈說他笨,會浪費自己很長的時間,等到他們得償所願了,等到自己不需要挑燈為了很多事情熬到深夜了,他再考慮這件事。

謝明睿以為他不喜歡,便沒有勉強他,只是偶爾會彈曲子給他聽,最常彈的便是當初琴譜裏記載的那首。

後來……那自然是沒有後來了,這成為他們之間無數破滅的約定的其中一個,甚至因為一直是他單方面地彈琴,在眾多回憶中,這份回憶只能待在角落裏。

他沒有想到謝平戈會記得這首曲子,並且讓人把這首曲子復原了出來。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看著對方長衣長發的模樣,看著對方熟悉的眉眼間是自己熟悉的表情,感覺兩個世界在自己的視野中逐漸重疊。

曾經說自己笨手笨腳學不會舞劍的人已經能把劍舞出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的風韻,曾經習慣了黑暗的人也已經知道該怎樣把自己靈魂中最美的一切展現在自己面前。

這強烈的反差讓謝明睿恍惚著分不清今夕何夕,直到琴聲停下,直到劍舞終了,謝平戈反手收好劍,走到他面前想把劍遞給他,他才稍稍回過神來。

剛剛舞完劍的謝平戈並沒感覺到累,但他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

尤其謝明睿沒有接下劍,這讓他更緊張了,想好的話都差點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