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清原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如此難熬過。

“時……長老?”

不知過去了多久, 或許足有半晌,或許只是一瞬,清原才用盡了全身力氣, 艱難地發出了一點微弱的聲音。

聲音一出口, 他就被自己沙啞的語調嚇了一下, 不過, 他現在已然沒有力氣去思考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了。

事實上, 除了震驚之外,清原幾乎失去了其他情緒。

不、不對, 或許還有恐懼。

明明時故只是殺了一個該殺之人, 明明時故現下什麽也沒做, 明明清原本身也算不上膽小……可現下, 他就是無緣無故地感到恐懼。

那是一種自心底升騰而起的恐懼感,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讓他產生了生理性的戰栗。

這個人,真的,是時故嗎?

直到現在依舊緊縮的瞳孔顯示著他此刻內心的難以置信。

大概是感覺到了清原的目光, 一身白衣的年輕人終於緩緩垂眸, 看向了狼狽地撐坐在地的清原。

點點鮮血不知何時灑落在了他雪白的長衫之上,遠遠望去, 像是自血海中綻放的紅梅。

隨後,清原看到時故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時故的長相一直都是極為出挑的,哪怕是對他萬分不順眼的滄雲宗眾人, 也無法就時故的外貌挑出什麽毛病。

而這出挑的外貌,在這一刻, 達到了巔峰。

可是為何, 這樣好看到極點的笑, 卻讓清原感覺到了刺骨的冰涼。

冷汗伴著鮮血一同自清原的傷口處流下。

然而,極端的情緒之下,清原已然感覺不到痛苦。

這是認識時故以來,清原第一次看到他笑。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這大概也是最後一次了。

蒙面人化成的那團血肉模糊的血肉還保留著一點肌肉記憶,艱難挪動,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然死去的事實,時故余光瞥見了那一幕,忽然,他猛地一個踉蹌。

“他……死了?”呢喃著的聲音沙啞無比,透著一種清原不懂的情緒。

清原一愣。

血色背景之下,時故忽然捂住了頭,他臉色極度蒼白,表情痛苦,像是在同什麽東西無聲地掙紮。

“他……死了?!”

時故再一次重復道,但這一次,他的聲音中帶上了質問與恐慌,猛地看向清原,一雙原來極美極黑的眼此時黑色與灰色交錯,而眼白部分卻被細密猙獰的紅色血絲覆蓋淹沒,這讓他看上去像個自地獄間爬出來的惡魔,詭異而恐怖。

清原被嚇到連指尖都在打著哆嗦。

他想,他這輩子恐怕都不會有哪一天,比起今天還要跌宕起伏。

……

時間倒退到兩個時辰前。

彼時滄雲宗眾弟子得知了袁恒會暫時留下來的消息,又是激動又是興奮,頭腦發熱之下,便有人提議喝兩杯慶祝慶祝。

此項提議一出,立即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同。

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一幫沒怎麽下過山的年輕弟子,滄雲宗規矩嚴,也沒什麽娛樂項目,眾人本就憋得不行,而後好不容易出一次山門,偏偏這一路還舟車勞頓提心吊膽,根本沒怎麽放松,心思早就已經蠢蠢欲動。

這一放松,就放松得過了頭。

一個時辰後,眾人或趴或癱,躺了一片。

迷迷糊糊間,有個人推了推清原。

這人聲音含混不清,想必也是醉得不行,一上來,就問了清原一個靈魂問題:“你方才給袁前輩準備的酒菜,拿上去了麽?”

“!”

清原讓這人一句話嚇得狠狠一個哆嗦。

然而到底是喝的太多,哆嗦過後,他也愣是沒想起來自己是送了還是沒送。

“瞅你,這記性!”那人一笑,打了個酒嗝,大咧咧拍了拍清原的胸口,而後指了指不遠處的酒菜。

“喏!飯菜不就在那裏嘛,你送啥了!”

“噢對對對。”清原一臉的恍然大悟,盡管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恍然些什麽。

清原是個出色的弟子,這個毋庸置疑。

但其實,清原本身的資質只算得上中等偏上,之所以能做到滄雲宗內門二弟子的地位,一個是因為他足夠刻苦勤奮,另一個則是因為,他十分謹言慎行,尊重前輩。

此時此刻,這種尊師重道的品性便展現得淋漓盡致——哪怕已經醉到不知所雲,他還依舊邁著踉蹌的步子,想著要給袁恒送飯送菜。

然而,手剛伸到一半,他又覺得不對。

“不、不行,飯菜涼了,要、要重新做、做一份。”

“不用師兄。”旁邊的人連忙道,“我是火靈根啊,你忘了?直接加熱一下就行。”

“這樣,你拿著酒,走到前面,我呢,就端著飯菜在後面跟著,順便加熱,咱們快去快回,別讓袁前輩餓著。”

清原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不禁感動地想,這位師弟可真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