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他又被包圍了。

人影重重, 時故茫然擡頭,眼前的客棧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偌大的荒原。

在他看到的畫面裏,一道道高高的電網將前方的道路攔了個水泄不通, 組成一個似乎永遠也無法掙脫的牢籠, 而在牢籠之外, 站滿了重重疊疊的人影。

人影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 時故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樣, 甚至也瞧不出他們的衣著, 不過,他能夠隱約想象出那是一副什麽樣的畫面。

——無數穿著統一制服的人站滿了整個山頭, 他們穿盔戴甲,嚴陣以待,黑洞洞的槍口遙遙的對準時故, 槍口內,卻並不是傳統的子彈,而是由負責時故的科研人員專門研發的、可以抑制時故身上“神秘力量”的、同時還摻雜了高濃度壓縮麻醉劑的特制藥水。

時故的手哆嗦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作祟,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然隱約看見了槍口, 這讓他不自覺地感到害怕。

他太清楚那藥水注入身體的感覺了。

因為麻醉劑生效遲緩的緣故, 他會先感到極致的疼痛, 痛到恨自己為什麽要活著,隨後,他會漸漸失去力量, 意識也變得模糊, 已然計算好時間的科研人員會趁著這時悄悄靠近, 若是順利,他們會再次將時故抓回那個噩夢般的病房裏,而若是時故還要掙紮,便會用足以瞬間電死一頭大象的高伏電壓,強行讓他屈服。

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每當時故試圖逃走,亦或者被刺激得發了病,便會經歷一輪這樣的痛苦。

畫面好像有些晃動,但時故知道,那不是畫面在晃,那是他自己因為害怕而顫抖。

我又要被抓回去了嗎?

源源不斷滲出的汗水流淌而下,打濕了時故瘦削的背脊,進而潤濕了他的長袍。

隨即,他面上又染上一絲迷茫。

不、不該是長袍。

時故愣愣地想。

他明明……該穿著藍白相間的病服才對。

一層迷蒙的灰在他眼中泛起,這讓時故看上去很“空”,仿佛一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沒有感情,只有麻木。

可是偶爾的一個瞬間,這雙麻木的眼卻又會露出一點點人的情緒出來,盡管這情緒微小到難以發現,卻也讓他一瞬間有了生氣。

例如現在。

身上白色長衫在他這個想法出現的時候就神奇地發生了變化,時故緩緩低下頭,果然看到了熟悉的、穿了足足十年的藍白色條紋。

可熟悉的衣服換上了,時故卻覺得仿佛被什麽掐住了喉嚨,連呼吸都變得艱難痛苦。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仿佛一記重錘砸在心間,時故出現了一瞬間的清明。

他不該在這裏。

他明明、明明已經逃離了那個世界。

怎麽會?怎麽會!

他又被抓回去了嗎?

十六峰呢?滄雲宗呢?

清原、袁策、袁恒、範宏胤……隨便是誰,他們人呢?

一種恐慌驟然席卷了時故。

時故並不是一個懂得表達情緒的人,恰恰相反,大部分的時候,為了不多想刺激病情,他一直都在刻意壓抑自己的情緒。

這樣的壓抑讓他省卻了很多情緒上的困擾,可情緒這種東西,其實並不會因為你的回避而消失,只是被隱藏堆積起來,並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壯大,越是過度的壓抑,越是會迎來變本加厲的反噬。

例如現在。

盡管在四墟大陸的日子算不上太好,但是潛意識裏,時故很害怕有一天會離開四墟大陸的。

他怕這只是一場他臆想出來的幻夢,怕終有一天醒來,會再次回到那個他恐慌的病房,更怕……

更怕郁詹只是一個假象。

平日裏,他總是有意無意的忽略這些害怕,好像只要不去想,擔心的事情就永遠不會發生。

而此時此刻,被壓抑的害怕終於爆發,並迅速異變成恐慌,恐慌又衍生出暴躁,時故幾乎是怨恨地看向了那密密麻麻圍繞著他的電網。

為什麽、為什麽一直要逼他?!

他已經逃掉了……他好不容易逃掉了!

“想要的東西,要自己爭取。”

郁詹低沉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在了時故的腦海裏。

要自己爭取……

自己……爭取……

夜色悄然而至,今夜,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而在一片深沉的黑暗裏,亮著火光的饈珍樓便格外顯眼,時故狼狽地癱坐在陣法中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前方。

範宏胤和祝匯已然跟眾修士打成了一團,刀劍碰撞的聲音接連不斷,只是沒多久,二人就顯露出了些許的疲態。

尤其是範宏胤,他修為盡失,眼下純靠法器才能苦苦支撐,可他的法器便是再多,也最多只能支撐那麽一會,待到法器耗盡,便難逃被人亂劍砍死的命運。

“哢”一聲刺耳的聲響,卻是範宏胤新拿出的防護罩被人擊了個粉碎,法器破碎的余威讓他狼狽地後退數步,直接摔了個七葷八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