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白

節氣裏冬的寂寥未褪,只家家戶戶房前屋後整飾一新,門前黏了簇新的春聯,樹梢點綴了紅色的絲絳,田野裏安安靜靜的,街上圩市卻格外熱鬧。

龐進德穿過冷清的田間小道,穿過喧囂笑語的人群圩集,驅著馬,獨身一人,很低調地東去了一百多裏路。

抵達了淞州。

密水支流蜿蜒而過,雁首山下,一個小小的宅子坐落在山坡上。

三正兩廂,小小的院子,前後只一進,帶了一個很小的花園子。房舍半舊,矮檐黑瓦,門前兩顆香椿樹,尋常普通,一點都不起眼。

之所以稱莊,只是因為位於郊野鄉間,之所以叫流雲,是因為女主人小字有一個“雲”字,而那經年在外的男主人字“叔琉”。

兩人歷經坎坷,終於擇定在此處安家的時候,各取了彼此一個字,為這個小小的宅子起了名。

一去經年,他背負所有壓力建起的小家已有六個春秋了。

墻角爬滿了青苔,香椿樹郁郁蔥蔥,他們最大的孩子,也已經五歲了。

龐進德駐馬在坡下,仰頭看了許久,怔怔的,一陣風吹過,他回神,翻身下馬,牽著馬韁往坡上走去。

沿著青石板路前行,被家人看見,這些看守門戶的家人仆役行動間能看出曾經行過伍,是龐進德特地選出安在此處保護她的,見得他來,面露喜色,忙見禮,但嘴裏喚的卻非“將軍”,而是普普通通的“郎君”。

龐進德點點頭,把馬韁交給家人,快步進了家門。

這時是午後,孩子應是在午睡的,他直奔正房,去看他的妻子。

“雲兒。”

他輕輕喚了一聲。

不管營裏時思緒有多麽復雜,他卻仍是極思念他的妻子的,此時一應情緒此刻盡數拋到一邊,他信步直奔後院正房,一撩門簾,熟悉淺淺的淡香,簡單雅致的擺設,側間淺杏色帳縵後她慣常待的畫案處,立著一抹人影。

若是以往,龐進德會徑自一步撩簾而入,但此刻,他進門余光一瞥那紗帷後投下的人影,卻倏地一頓。

龐進德征戰沙場久矣,觀察力極其敏銳,余光就這麽稍稍一觸及,他心頭一突!這條人影的身高體型,並非他的妻子!

——他隱於所有人之後的小家,在他妻子的房內,突兀出現一條陌生身影。

這是一條成年男子的身影!

龐進德一驚,那柔和的眸光瞬間就銳利了起來,他霍站住腳,與那條淺淺投下的人影隔著紗帷對視!

他的手,已經放在劍柄上。

他聲音沉沉而冷靜,如寶劍出鞘帶著一種鋒芒的逼迫感,心頭閃過妻子孩子,表面卻不露聲色,眉心緩緩收攏:“什麽人?”

聽了龐進德的喝問,帷幕後那人冷冷一笑。

很低,很冷,很年輕帶著一絲暗啞的聲音,似曾相識,龐進德微微一怔。

只不待他分辨,帷幕後那人動了,倏地一步,自簾後而出!

劍眉入鬢,斜長利眸,昔日白玉般膚色染上淡淡的小麥色澤,光影自後罩在他身上,他面龐正籠罩在一片陰影中,唯獨一雙冰冷的利眸帶著砭骨的寒光,一瞬不瞬,落在龐進德的臉上!

趙徵冷冷一笑:“我是何人?”

驟不及防!

龐進德大駭,身心巨震,在看清那人的面龐那一刻,他“嗬”了一聲,接連倒退了三步!

猶如數九寒冬驟然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他這些年有時恨不得立時出現卻躊躇苟且煎熬不舍自唾的那一刻,就這麽突兀的降臨了!

洶湧的情緒如海潮,鋪天蓋地將人淹沒,龐進德戰抖片刻,他說不出自己是解脫,還是害怕,抑或羞慚,還是無地自容,但這一天,就這麽突如其來的降臨了!

他顫抖片刻,“嘭”一聲跪在地上,“……殿下。”

他閉上眼睛,不敢看趙徵。

趙徵陡然爆發:“不要叫我!!!”

他聲音陡然一厲,夾裹難以用言語描述的刻骨恨戾,“龐,進,德!”

他一字一句,這個名字自舌尖輾轉而過,帶著一種濃重的血腥,趙徵冰冷笑了笑:“本王要將你與那賤婢及那兩個小雜種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以慰我皇兄在天之靈!!”

龐進德渾身一震。

不為自己,而是為了妻兒。

他死有余辜,他知道,他該的!可是他的妻兒,他沒法不顧他的妻兒!

“殿下!”

龐進德睜開眼睛,他慌了,急促呼吸著,張嘴想說什麽,卻一句話說不出來。

他啞聲:“……殿下,殿下,……”是他的錯,他造的孽,要殺要剮,請沖他來吧!

他膝行上前,急促慌亂:“她是個可憐人,求殿下……”饒她一命!

才行兩步,被陳達一腳踹回去。

這時,外面突然喧嘩起來,傳來孩子的哭喊和女人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