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逼狹的房間裏, 孩子在哇哇大哭。

乳母已經沒有奶水了,被嚇沒的,也沒法再去找一個, 這個出生還不足一歲孩子, 被顛簸的車輛顛得不適極了, 又餓,嗷嗷大哭著。

幸好柴皇後早前讓人研了熟米粉存著, 趕緊用捂在竹編暖籠的最後一點溫水給沖了糊糊, 勉強有得喂食。

孩子很餓了, 有得吃終於停住哭聲, 狼吞虎咽吃著。

這或許是最後一頓了。

是她的,也可能是孩子的。

皇後手在顫抖,眼淚刷刷下來。

她決定留下保護孩子那一刻, 就料想過最糟糕的情況, ——死。

但此時此刻,明顯比她當初所預料的最糟糕情況還要更加糟糕。

她生性軟弱, 死神迫在眼前,母子皆殞,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心臟在顫栗,手足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而且她更害怕的是, 自己會連累次子。

她當初有想過, 萬一到了那個情形, 她就自戕, 斷不肯連累她的二郎的。

時至如今,她已不知趙元泰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了,但她再天真也確信和深知, 他和她兒子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了,都揮軍相向了,必有一人敗北身死。

她惶惶,卻連外界消息都不知,當初打算過自戕,可事到臨頭身邊卻一點銳物都沒有。

自雁縣之後,她身邊沒離過人,一開始是宮人,後來直接是侍衛。

侍衛帶她上馬車,一路疾奔顛簸,外面是兵荒馬亂的聲音,入了範城之後,侍衛直接跟進屋子了,不錯眼守著她。

柴皇後惶惶,她是害怕的,眼淚刷刷往下流,勉強喂飽了兒子,她抱著繈褓縮在床角。

可該來的總會來的,急促軍靴落地的聲音,“砰”一聲房門被推開!兩員鎧甲血跡斑斑的侍衛一邊一個架著她,帶出這間待了才不足半個時辰的屋舍,一直把她帶到了城下。

這兩人松開手,緊緊立在身後,面前是通往城頭的石階,柴皇後惶惶抱著繈褓,蹌踉登上城階,上到了最後一級,繞過高高的城頭,她看到城下黑壓壓的大軍,還有那個身披染血帥氅、正背對著她立在高高聳立的城樓前的高大男人。

一身染血,猩紅觸目,他站在凜冽的北風中,柴皇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殺氣凜然的皇帝,她瑟縮了一下,抱緊懷裏的孩子。

小孩兒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哇哇大哭了起來。

哭聲驚動了那個男人,他慢慢轉過身來。

熟悉的眉眼,只是染了血,他臉頰添了一道疤,不深,淺淺的,熟悉而陌生。

呼嘯北風卷起他的帥氅,染血的紅布獵獵而飛,他慢慢回過身來,看了她片刻,最後,他慢慢說:“準備一下,朕命人送你下去。”

聲音暗啞,比平日沉了不少,只一句話,卻猶如石破天驚!

柴皇後余光忽瞥見一個吊籃。

她霍地擡頭,極度吃驚看著他。

北風呼嘯,吹得人臉面刀刮一樣疼。

兵臨城下。

他最終走到了這個境地了麽?

皇帝俯瞰城下黑壓壓的百萬大軍,心緒卻出奇地平靜。

其實雁縣一敗之後,他已經預見了這個結果。

成王敗寇,沒什麽可說的。

至於柴皇後,其實哪怕用她做要挾,也不過拖延一段日子罷了,改寫不了最終的結局。

皇帝回身,冷風呼嘯,眼前女子一身狼狽神色惶惶,她害怕,她驚惶,但一雙帶著淚水的眼睛眸底依然清澈如初見。

皇帝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不是好人,他從不否認這一點,但在這個窮途末路的時刻,他最後還是對柴皇後說:“你走吧。”

“我命人送你下去。”

這雙清澈如許的眼睛,勾起了塵封深處的記憶。

十四歲的少女,十八歲的少年,香車紗帷碾過春雨綿綿的街面,她微笑對他伸出援手。

這是趙元泰這輩子第一次接觸的善意。

說來可笑,哪怕他的親生母親,對他更多的也是怨艾,連生兩個兒子卻連個妾室的名分都沒有,繼續待著家姬院裏當著舞姬時不時還得安排服侍客人,這兒子甚至是同伴奚落她的一個點。

趙元泰四歲死了母親,他對母親唯一的記憶就是怨艾,還有瘦骨伶仃死不瞑目的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

他第一次接觸這麽單純的、美麗的善意,那個溫柔微笑的少女倩影為他晦暗的人生渲染上第一抹色彩。

他想娶她,無比的渴望。

他嫡兄嫡母庶兄庶母毫不留情的嘲笑,柴氏意料之中的婉拒,都沒能阻止他,他甚至把自己當時最重要的、好不容易才得到一直舍不得用的人脈靖國公姚尉都懇托了,懇求對方為他說話作保。

可根本就沒有用。

最終是他的族弟、趙氏一族的少族長,嫡支嫡長一出生就身份高貴的趙玄道迎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