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潑水 這都是用她的棺材本買來的呀!棺……

郭勝說這些話,不過是忖度自家主子的心意,幫那位紀夫人分辯幾句,為當初的“移情別戀”之舉開脫開脫,倒沒真覺得其中有何隱衷。

哪知寥寥數語便激起皇帝這樣大的義憤,郭勝自己倒被唬著了,忙陪笑道:“不過夫人性靈慧智,既到佛寺參拜,想必也得了些許安慰。”

楚珩便不言語,時隔多年,他亦不知紀雨寧的脾氣變成什麽樣,看上去倒是沉穩多了——既然選擇這條路,想必她總有法子令自己過好吧?

郭勝試探道:“陛下既對紀夫人念念不忘,那不如……”

自古以來,君王謀奪臣妻之事並不罕見,唐玄宗連兒媳婦都給霸占去了,不也傳為佳話?

楚珩斷然道:“不可!”

他自己的名聲倒無妨,君威難測,只要他活著一日,就沒人敢到他面前詆毀,頂多士林中人背後誹謗幾句,可是紀雨寧……她畢竟是女子,所面臨的壓力與為難也大得多,楊玉環那樣高貴的出身尚且背負罵名,紀雨寧一商戶弱女,如何能抵抗天下人的攻訐?

況且,她也未必願意隨他進宮,強扭的瓜不甜,楚珩不想連最後一點美好的回憶都被磨滅。

郭勝松口氣,太後娘娘讓他安心服侍皇帝左右,可不希望鬧出大亂子。真要是為了一個女人弄得朝野動蕩,百姓難安,他第一個難辭其咎。

不過楚珩可沒打算就此放棄,他靜靜出了會神,要不著痕跡拆算這樁姻緣,只能徐徐圖之。撇開皇帝的身份,重新與她認識,待紀雨寧自願做主和離之後,再堂而皇之地接她進宮,不是皆大歡喜?

郭勝:……聽起來也並不光明磊落多少。

不過皇帝向來性子倔,他也不好勸得,只訕訕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做呢?”

楚珩看著身上刺繡精美的衣飾,嘆道:“先從裝窮開始吧。”

憐愛憐愛,多少愛情的萌芽都是從憐憫開始的。紀雨寧外冷內熱,要爭取她的注意,就得先博得她的同情——正好他因為苦夏瘦了許多,看起來已夠可憐了。

郭勝:……他怎麽覺得自家主子才是那禍國殃民的楊貴妃呢?這心眼都快趕上妲己褒姒之流了。

*

紀雨寧是個有主意的人,比起買辦,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不曾拋頭露面做過生意,可畢竟打小耳濡目染,紀雨寧對於市面上物價優劣這些十分敏銳。

她知道在哪兒能買到最物美價廉的冰塊。

玉珠兒掂了掂厚實的錢袋子,咧嘴笑道:“誰讓老太太自個兒懶,又不肯出來盯著,說不得這剩下的都入了咱們私囊;若是打買辦手裏經過,東西不好不說,且費銀子。”

紀雨寧輕輕掩唇,沉默不語。老太太平時但凡對她好些,她也不會占那把老骨頭便宜——這回不過是給她點教訓,省得成天從門縫裏看人,把人瞧扁了。

如今市面上的冰有兩種,一種是冬天存放,夏天取來售賣,另一種則由硝石制得——價錢貴不說,還有股怪味,只能用來應急。

當然還有更高档的,直接從雪山上鑿冰裝桶,再運來京城,這種一般只做貢品,尋常人不易見到,勝在冰質堅硬,經久不化,且有股天然的甘甜味。

紀雨寧只瞥了眼便移開視線,指著廊下,“這桶怎麽賣?”

如今天氣暑熱,冰也緊俏,一般都需要提前預定,再憑票購買。不過紀雨寧也算這家熟客了,因此那老板見了她還是眉花眼笑——遇上這張臉也沒法生氣不是?

他大致說了個數字,紀雨寧在心底估測一回,與預算差不多,本來還應貨比三家,可這一帶實在潮悶,紀雨寧走了半天也是香汗細細,便點頭道:“先裝五桶吧。”

瘌痢頭老板愉快應聲,吩咐下去,“小三子,你來替這位夫人送貨。”

這店裏的夥計紀雨寧多半是見過的,只不記得有個小三子,是新雇的?

來人穿著一身短褐,低眉順目,雖曬了半天太陽,卻依舊膚光耀眼——作為幹苦力活的,未免太白皙了些。

等他到了近前,紀雨寧方詫道:“是你?”

那天在歸元寺見著還有點讀書人模樣,今日怎麽就落魄至此了?

楚珩擡手擦了擦額上汗珠,訕訕道:“家中寄來的盤費恰好用完,不得已,只好以此謀生。”

果然是應試的舉子,是入了今年秋闈吧?

紀雨寧隨口問道:“怎麽不靠字畫為生?”

看起來不像那等沒才學的,何至於跟夥夫粗漢廝混在一起。

楚珩揚起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哪怕身在鬧市,也不見半分質樸氣息,語氣倒是憨然,“夫人也知世道艱辛,我初來乍到,又無門路,誰肯買我字畫?”

世人愛畫,愛的是作者的名頭,諸如吳道子之類,擺在家中能光耀門楣,引客稱贊,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如何入得那些達官貴人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