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 喪儀 對朕來說,那就是一輩子。……

承乾宮兩人睡夢正酣, 半夜裏卻被一陣嘈雜聲驚醒。

郭勝匆匆忙忙進來稟報,楚珩起先還以為來了刺客,待聽他說完, 便蹙起眉頭, “這個長寧, 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

說罷便要披衣起身,準備親自接待這位妹妹——夜闖禁宮乃是重罪, 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省得禦史台詢問起來反而麻煩。

長寧並未說有何要緊事, 侍人們見她容顏憔悴、神情枯槁,因而亦不敢擅專, 在皇帝看來,只當她在夫家受了委屈,好好安撫一番就成了。

紀雨寧卻直覺有些古怪,若真是家常瑣事,大白天說不行,非得深更半夜前來?且長寧向來聰慧亦重規矩, 但今日卻這樣冒失, 可見此事已嚴重到難以處理的程度。

她便按住皇帝的手,“您好好休息, 我去吧。”

楚珩知她怕耽誤自己上朝,因含笑在她手背上擰了把,“還是夫人體貼, 那為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紀雨寧可沒閑工夫跟他打情罵俏,掙開他的手,叫人把嬌嬌兒抱到這屋裏來——皇帝處是沒人敢打擾的,天大地大也不能鬧著孩子。

自個兒且整衣出來, 來不及梳妝,只塗了些潤膚的膏脂,她以長嫂的身份接待小姑,該有的禮數自然不能忽略了去。

然而見面之下紀雨寧卻嚇了一跳,原來郭勝所說並非誇張,長寧何止憔悴,簡直蒼白如鬼,跟丟了魂一般。

原本紀雨寧想讓她在石太後處暫歇一晚,看這模樣怕嚇著老人家,只得先將人帶到偏殿,吩咐玉珠兒取浴桶和熱水來,轉頭向長寧笑道:“泡個澡,多少能松快些。”

長寧沒說話,默不作聲地讓她為自己除下衣衫,將赤-裸身軀整個浸泡到冒著白氣的木桶裏,連羞赧都忘了。

紀雨寧屏退從人,讓她好好放松,待四下裏闃靜無聲後,方才溫聲道:“公主,這裏沒有外人,有何事你盡管直說吧。”

估摸著要麽是在老太太、要麽是在張氏那裏受了氣,不會是李肅——他巴結公主還來不及呢,怎麽敢冒犯?

然而在為長寧擦洗肌膚時,看到她手腕上一截紫青色的瘀痕,紀雨寧血都涼了半截,“這是他幹的?”

長寧緩緩點頭,怎麽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不過是喝了點酒……他好像發瘋了一樣,那時他完全是個不認識的人,只一味要在她身上逞縱他的獸-欲。

現在想想,那原是積怨已深的,他恨她,恨她的出身,恨她明明成親卻不肯同自己圓房,更恨她那種與身俱來的傲氣——因是他自己永遠也得不到的,他才迫不及待想要征服。

細想想也是荒謬,直到此刻長寧才真正認清楚他的為人,他並非溫柔可親的翩翩君子,而是一頭披著人皮的牲畜。

紀雨寧已然平靜下來,聽長寧紅著眼睛控訴著,她卻只用冷冽的口吻道:“那後來呢?”

“後來……我殺了他。”長寧的語氣微帶點遲疑,仿佛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做了這件事——應該是真的,她記得自己用簪子在他胸口猛刺了許多下,鮮血浸透月白長衫,連地板都快捂不住了,茫茫地蔓延開去。

她無法面對那間充斥著罪孽與血腥味的空屋,只好到宮裏暫求安歇。

“說來也是好笑,這並非我頭一回殺人。”長寧嘴角牽動了一下,似無奈,更似對命運的嘲弄。

半年之前,她面臨的也是差不多的處境,老汗王喝得醉醺醺的回來,要她去伺候一個剛打了勝仗的部族將領。長寧承受不了這樣的羞辱,苦苦求他放過,然而那老東西只乜斜著醉眼看她,他一直渴望娶位真正的公主,對大周送了位宗室女濫竽充數而耿耿於懷,如今見長寧膽敢忤逆他的意思,不禁勃然大怒,拖著她的頭發就向帳外走。

長寧吃痛懇求,他也不應,也是在那時她才忽然發現,自己的隱忍就像個笑話。她為他奉獻了四年的青春,卻換不來一絲一毫的施舍與憐憫,於是她下了一個決定,用藏在靴中的牛角短匕,刺穿了他的心脈——這是他送來的唯一一件禮物,他大概永遠也不會想到會用在自己身上。

長寧至今都忘不了老汗王死前的目光,充斥著憤恨與難以置信,他以為她是個柔弱的女人,卻不知兔子發狠起來也是能咬人的。過後長寧草草對外公布了丈夫的死訊,只說是意外身亡,拓跋燾也沒追究——他雖是長子,卻並非老家夥最疼愛的一個,自然巴不得早早即位才好。

過後拓跋燾有意向她示愛,長寧拒絕了,她看穿他跟他父親沒什麽兩樣,一樣自以為是,剛愎自用。她以為回到大周能找一位合心意的夫婿,但事實證明是她錯了,或許天下間男人都不過如此,又或許,她命裏注定福薄,命若飄萍,無所依托。

許是情緒太過緊繃,長寧竟神經質地大笑起來,只是那笑裏卻帶了些蒼涼意味,不是笑別人,是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