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過櫻落比穆星想象中的還是狠一點。

他並非某一日忽然忍不下去了弄死楚旭。

怨恨是日積月累的,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開始籌謀了。

楚旭悄無聲息的離開，留下了一大堆爛攤子。

幾位皇子為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爭鬥不休。

這個時候,平日裏十分低調什麽事情都不管的君後忽然站了出來,以雷霆手段壓下了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扶持新皇上位。

他成為了新朝權勢最大的那個人。

先皇遺留下來的老臣，有不服的，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忍著，有一個算一個一起的打包送他們回老家種田去了。

穩固地位之後的櫻落，開始瘋狂“貼補娘家”。

什麽稀罕的小玩意兒,其他小國獻上的珍稀貢品，最好的自然是到了他的手裏。

而櫻落全都不客氣收在庫房裏,每過一個季度,就親自帶人回去一趟。

大概人活到一定年紀，經歷很多事情,才能夠腦子清醒一點。偶爾櫻落也會想，自己以前真是很蠢，愛上楚旭以後，整個人就跟傻了一樣。

他開始想念家鄉，也明白族人能幫自己兩次已經仁至義盡。

他也不奢求能回去，貨船沒辦法靠近鮫島，他就直接下令，讓人將一箱一箱的珍寶直接倒進海裏。

族人要就要，不要,他就撒個開心——反正這些身外之物,他也沒什麽用處。

因為楚旭,櫻落身體虧損得很厲害。

可即便虧損厲害,他還是比普通人類要活得久太多。

幾十年過去，他還是那個年輕的高高在上的隱形帝王，所有人看著他，敬畏的眼神裏總是摻雜著一絲恐懼。

可櫻落從不在意這個，幾十年前，也有很多人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可現在又怎麽樣呢？他們都變成一抔黃土啦。

他無聊的時候也養過幾個幼崽，從後妃那裏抱來的，按照輩分得叫他一身祖爺爺。

將那幾個小崽子養大，有聽話孝順的，也有長大了開始有自己小心思的。

活得久經歷多了，就會聰明，或者說見識多了，年輕人的小伎倆在他眼裏無所遁形。

越是這樣，他就越懷念在鮫島上的日子——那時候大家都多開心啊，他這個年紀，在鮫島上，還只是條無憂無慮的年輕魚呢。

可現在……

他低頭，看著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雪白的一頭長發。

他老了。

縱然皮相還很年輕，可內裏早就在一點點死去。

他在一個深夜裏，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華麗的宮殿，沒有跟著大批的隨從，沒有帶著美輪美奐的貨船，像很多年前第一次來陸地上一樣，跳進護城河裏，漂亮的魚尾輕輕一擺，朝著故鄉所在的地方遊過去。

*

穆星正在和小鮫人講故事。

他現在早就已經成年了，族裏也有新的小鮫人出生，但這些幼崽們還是喜歡粘在他身邊。

誰讓星星哥哥長得那麽好看呢！

鮫人最愛美麗的事物，不說幼崽們，穆星剛一成年，就收到了好幾波示愛。

面對一雙雙水潤潤暗含期待的漂亮大眼睛，穆星笑得溫溫和和的：“打得過我，咱們再談這件事情。”

鮫人們：“……”

可惡！這就是強者拒絕人的方式嗎？

穆星聽到了一陣淒婉的歌聲。

他凝神聽了一會兒，站起身來。

陸陸續續的也有不少族人走了過來，他們安靜的站立著，聽著那道歌聲。

是櫻落，他在唱歌，也在歌聲裏懺悔。

他說，他快死了，希望自己死後，能和族裏的前輩一樣，安眠在鮫人們世代沉眠的地方。

“為什麽會這樣呢？”燕靈眼光望向遙遠地方，看著那個坐在礁石上唱歌的鮫人，一頭雪白的長發觸目驚心。

她喃喃道：“他明明還很年輕的。”

她垂下眼眸，幾顆圓潤的珍珠滾落了下來。

鮫人們純善，縱然過去有很多的誤會，可看著這樣一個年輕的同伴即將逝去，還是十分悲傷。

*

遠遠的，籠罩在鮫島外的雲霧散開，同樣空靈的歌聲從其中傳出來。

他的同伴原諒了他，歡迎他回家。

櫻落一怔，繼而眼淚滾滾落下，掉在海裏。

他輕輕一躍，落在海裏，向著熟悉的地方遊去。

他在這裏度過了一生裏最快樂無憂的日子，而後半生渾渾噩噩，嘗過情愛的甜蜜，亦嘗過情愛的苦果。幹了許多錯事，也吃過不少苦頭。

但是最終還好。

他得到了原諒。

他將在族人的祝福裏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