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靜如水的日子沒過兩天,脂泉的事就不脛而走。

起初消息從青庭峰流傳出來,大家本來將信將疑,偏生在這档口出了件大事——紫霄峰首徒在秘境中死裏逃生,雖然金丹未損,身體卻被妖獸啃噬了半邊,只剩下骨架奄奄一息,此事轟動一時,與他關系不錯的師弟聽聞林秋白手裏可能有脂泉,明知事情可能無藥可救,仍然抱了一絲希望,死馬當活馬醫從林秋白那裏花錢買了一杯脂泉。

原本那紫霄峰首徒半邊身體僅剩連皮帶肉骨架,卻沒想到一杯水灌下去,翌日仆從進門時目瞪口呆,床上人殘缺的血肉竟又豐滿起來,且面色紅潤,若非皮肉上猙獰的疤痕,沒有人會相信他曾受過這樣重的傷。

道衍宗上下一陣軒然大波。

青庭峰往來人絡繹不絕,他們原本都是來找郁楚慈的,但現在換成了林秋白,出了宗門各處比試和大小秘境都有風險,如果手握脂泉,毋庸置疑多了第二條命,原先破破爛爛的,被人避之不及的小院落現在也是人潮如織,只是這事心照不宣,沒有人會傻到往外說。

又送走一名其他峰的弟子,林秋白將目光投向正在門邊光滑巨石上打坐休憩的修兆珹,前院樹木郁郁蔥蘢,枝繁葉茂,將他寬碩的背影延展得頎長,察覺到林秋白的目光,修兆珹背肌僵了僵,打算起身離開。

修兆珹也不知道他為何鬼迷心竅來了這裏。

他往日勤於修練,空閑時常去郁師弟那裏閑談論道,宗內九成弟子和他的日常規劃都與他相差無幾。

然而今日早讀剛下,他甫一聽聞林秋白的小院圍滿了人,明知道宗門內師兄弟做不出殺人奪寶的事,卻仍心頭遽然一緊,腦海裏不知不覺浮現出那張蒼白倦怠的臉,微風拂過碎發,攜著一縷幽綣的香,迷迷糊糊便走到這間破落小屋來。

果然是鬼迷心竅!

修兆珹充滿了煩躁,但這股情緒還未持續多久,他的衣袖被人輕輕扯住,明明一掙就能掙脫,他卻偏偏沒動,聽見身後傳來低靡悅耳的聲音,“今日多謝大師兄。”

林秋白清楚修兆珹是出於好心才在這裏守著,他也不是不知恩的人,於是想了想,主動提議:“我打算做晚飯,大師兄願不願意嘗嘗?”

修兆珹聞言,本想拒絕。

話到嘴邊又成了——“好啊。”

話一脫口而出,修兆珹臉色就冷硬起來,他才在心裏下定決心不再鬼迷心竅。修士築基後不沾人間五谷,若食用五谷反而於修行無益。但林秋白唇角淌血的那一幕歷歷在目,他似乎拒絕不了他的話。

真是糟心。

在修兆珹糾結怎麽改口拒絕時,院子裏已經空了下來,林秋白揮了揮衣袖,掏出一口古鼎。

福州暖石被人拿走後,廚房的灶台就塌了一角,現在林秋白都是用古鼎做飯。

古鼎高九尺,上圓下方,側面明雕暗刻神農識草,四足若羊蹄,看上去古樸無華,修兆珹登時把心裏的糾結拋之腦後,駭然瞠大雙眼,“這!這這……這不是神農鼎麽!”

傳說上古諸神之戰後,眾神隕落,就連神器也只剩下了五件,道衍宗之所以被譽為修真界第一宗,也是因為鎮宗之寶——神器之一的煉魂壺。神之器物多麽打動人心,余下四件下落不明,千百年來修士們都在到處尋找。

毫不誇張的說,即使是一條有關神器虛假的消息,都足以引起修真界滔天波瀾。

這是之前世界的神器,沒想到這個世界也有人認得,林秋白心底浮起一絲古怪,但他很快歸因於文化相近。

他忙著升火,頭也未擡,“仿的。”

修兆珹盯著鼎上栩栩如生的暗雕,結巴了,“仿,仿的?”

修兆珹平日博覽群書,並不好糊弄,他謹慎地撫摸神農鼎的花紋,質地,漆色,正在他仔細分辨時,林秋白在乾坤袖翻找出那柄情侶劍,提著劍到廚房劈柴墩去了。

劍身三兩下將柴墩砍成大小均勻的模樣,半點飛屑未揚起,修兆珹眼睛都直了,“太……太太阿劍!”

“朱雀一條街,手工作坊有許多仿品,怎麽樣,像吧?”林秋白對他笑了一下。

修兆珹重重頷首,手從神農鼎上挪開,不再懷疑,別說一個人手握兩件神器是什麽概念,若是林秋白有一件神器到哪都再創出個道衍宗,怎會留在這個小破院裏,他越想越覺得之前自己是看走眼了。

不過,現在仿品技術這樣精湛了麽?

真是了不得啊。

林秋白將一碗面遞給修兆珹,自己也捧起小碗吸溜起來,嗅到濃郁的香味,修兆珹也對這碗面期待起來,然而他接過一看,細瞧見那賣相,頓時便沉默了。

這一碗竟是坨的。

即使修兆珹早幾十年前就辟谷了,卻也清楚把一碗面全坨成一團,是何等登峰造極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