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謝沉淵忽然想起了小時候掌門對他的評價。

雖心脈天損,但心性堅忍不懼,是個修無情道的好苗子。

謝沉淵曾經也是這麽以為的。

堅忍不懼。

但現在看來,他的心性卻是不夠的。

至少,他聽見沈縱難過的聲音,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謝沉淵指尖動了動,將腦後的綢帶解開來,眼前仍然模糊一片,只能看出大致人形,青年大概是因為他蒙眼看不見的緣故,盤坐在自己身邊,頭低垂著,手應該是捂著臉,背脊彎曲,像極了一個委屈又生氣的小獸,悄悄躲在巢穴裏。

紅玉珊瑚串珠在渾沌光影中是唯一的顏色。

謝沉淵靠著這點顏色,準確無誤的碰到了沈縱的臉頰。

指腹處傳來一點點的微涼濡濕感。

像是雨水。

沈縱感覺到臉頰的涼意,擡起頭來,他望著端坐的謝沉淵,再一次看見了那雙灰色的霧蒙蒙的眸子,心裏被發現的羞窘頓時少了一大半,更多的還是心疼。

謝沉淵動作溫柔的摸了摸青年的頭,聲音微低:“怎麽哭了?”

沈縱沒出息的眼眶更紅了,雖知道謝沉淵看不見還是瞥開了臉,聲音嘶悶:“你眼睛受傷了。”

不過一夜沒見,他的謝沉淵就視力受損,幾乎失明。

“聽說天機城有九重紫蓮,可醫百病,到時可以和城主購買一株,或許可以醫治我的眼疾,莫擔心。”謝沉淵“看”著沈縱,讓他寬心。

沈縱聽了,眼睛一亮。

“等過幾日陵川城事情解決了我們再去。”謝沉淵的心裏隱隱有一個猜測,他想證實了這個猜測再離開。

“昨夜有妖族來襲,俱言善人尊者偷殺了他們妖族的珍珠靈鳥,尊者不認,為首的丹便以凡人性命相逼,打鬥之時,城主讓我協助他夫人打開地煞十方誅魔陣,沒想到北域妖王玄不落也在陣內。”謝沉淵一言一語的將昨夜之事娓娓道來:“妖王性情喜怒無常,以城主夫人一眾生命要挾我進入陣內,揚言想看看地煞十方誅魔陣是否真的如傳言一般對妖魔有天然壓制的效果。”

“我…站在陣內,被陣法突然溢出的地煞之氣傷到了。”

謝沉淵說完,聽見青年又埋怨了一句。

“什麽破陣…”

似乎所有人都認為是陣法失效了……謝沉淵垂下眼眸。

“此事城主他們還不知道,妖族來襲,我也不想添麻煩,就沒有告訴他們。”

謝沉淵說完,想了想還是把玄不落的事情說了一下。

“妖王也知曉我的眼睛受傷了。”

沈縱忽然想起了聞寒:“那我們要告訴你師弟嗎?”

“你眼睛受傷不便,可以讓他照顧你一下。”

謝沉淵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傾身“看”向青年:“阿縱。”

沈縱立刻應了一聲:“我在。”

他望著謝沉淵,發現他面色比以往更蒼白了些,一身白衣更顯病態,握著上邪劍的手腕清瘦無比,腕骨凸出,淡淡的青紫色脈絡從腕處延伸到上方,又被白色的袖口遮掩不見。

日光耀耀,從窗邊照射進來。

悉數灑在了謝沉淵的身上。

脖頸處墨發松松,露出白色的交領,一如雪一般,再往上就是淺色的唇,灰色的眸。

“阿縱。”

沈縱下意識的回了一句:“我在呢。”

謝沉淵閉上眼睛,緩解眼內卷土而來的刺痛酸澀感,指尖剛動,手就被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

“是想要什麽嗎?和我說,我去拿。”

“沒有。”謝沉淵搖了搖頭。

“那你就坐在這。”

“這裏陽光好。”

“等會我出去搬幾盆花過來,馬上就回來。”

阿縱的話似乎比以前更多了,謝沉淵心想,聽見話題從搬花說到了小竹林的路不好走,都是石子。

謝沉淵若有所思,等沈縱說完了,道:“那我們明日就搬出去吧,近日叨擾城主許久,實在不好久住。”

“好。”

青年快速的應了一聲,聲音裏都是高興:“我等會就去找城主,和他道別,順便讓他明天不要送我們了。”

謝沉淵也正有此意。

他眼睛受傷的事,他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謝沉淵。”

謝沉淵側頭,輕嗯了一聲。

青年略不自在的聲音輕輕傳來,明明沒有一絲重量,卻讓謝沉淵恍惚了幾瞬。

“我做你的眼睛吧。”

沈縱許久沒有聽見回答,緊張的舔了舔嘴唇,他感覺嘴巴有點幹。

謝沉淵的拒絕總是無聲無息的。

“阿縱。”

沈縱喜歡極了謝沉淵平日裏喚他名字,現在卻忽然不想聽了。

然而,並不是他不想聽就能不聽的。

沈縱沮喪的看著地毯。

他原本以為謝沉淵不想要聞寒照顧的,現在看來,自己好像猜錯了。

也是,人家是師兄弟,自己算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