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陛下,請自重(05)

齊府前庭大堂。

齊丞相攜兩個嫡子依次坐於堂下, 一襲玄衣華服的陛下高坐於上座,修長白.皙的手中端著一碗青釉的茶碗,一只手拿著茶蓋撥著面兒上的茶沫。

不言不語。

來了多時, 便端著那杯茶用茶蓋撥了多時。

天子不作聲,齊丞相身為臣子也不好輕易開口。

但這份無言的沉默像是張開了無形的網, 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籠罩在四下。

偶爾杯盞與茶蓋輕碰發出一丁點脆響, 也能嚇得人心驚肉跳。

在浸.淫官場多年的齊丞相倒是端得很穩。

只是他兩個嫡子心性不夠, 不時瞄向上座,偷偷擡袖拭擦額頭冒出來的冷汗。

他瞟了眼坐姿還算筆挺的嫡二子, 又掃了下上座的毛頭小子。

論察言觀色,不說洞察秋毫, 卻也是閱人無數。

他們這位陛下看似行.事張狂,毫無章法, 但在朝堂上所殺之人, 皆為士族出身子弟,且與當年參與誣陷太子謀反一案有關聯者。

齊丞相看不上這樣一個無能狂怒的昏君。

但同時他又深深地忌憚這樣一個沒有底線且心狠手辣的暴君,因為沒有能牽制他的東西,發起狂來便是六親不認。

早知今日,當初應給李家留條血脈來牽制這條瘋狗。

不過, 這條瘋狗自打登基後,就沒出過宮。

今日卻意外地先去了忠勇侯府, 過門而不入, 轉而來了他齊府……沈齊兩家的聯系,也只有日前所賜那樁荒唐的婚事。

齊丞相暗自揣摩陛下用意, 陛下靜默無言。

一君一臣仿佛在暗地較勁,誰也不先開口,就好似在比誰的耐心更好。

直到一串腳步聲逼近, 打斷了廳堂裏異樣的沉默,給這場無形的較量劃上了句號。

腳步聲停在大堂外,守在門外的管家佝著腰小心地走了進來:“陛下,相爺,大公子和夫人來了。”

聞言,齊丞相下意識去捋胡須,余光卻瞥見高坐上的陛下終於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還將茶碗擱在桌上,屈指輕點著桌面:“請他們進來。”

見狀,他若有所思了起來。

長子對這位陛下鐘情一事,齊丞相心知肚明。

就憑這一點,長子就被他放棄了。

更不提長子被夫人養得天性純善,沒有半點心機,滿腦子只有情情愛.愛,這般性格,又如何擔負得起齊氏一族的重任?

所以他心中對長子娶男妻一事,不怎麽在意,他在意的是如何在這樁婚事中獲取最大利益——比如,一向中立的沈家那邊的態度。

秋昀和齊衡並肩走進來,拱手正要行禮,坐於上.位的陛下一擡手:“免禮平身,坐下說話。”

“謝陛下。”秋昀二人剛坐定,陛下叩著桌面,漫不經心地問:“齊愛卿,吳桃兒可還在?”

誰?

齊丞相還沒反應過來這吳桃兒是誰,陛下又道:“這吳桃兒擅自揣摩朕的心思,其罪當誅,又偷偷給兩位公子下.藥,更是罪該萬死,朕日前特意將人送來給兩位公子賠罪,不知齊愛卿可有給兩位公子交代?”

陛下邊說邊擡眼看向齊衡。

一帶掃過齊衡身邊的白衣青年,卻見得青年神情恍惚,眼眶微微泛紅,隱隱約約透著心如死灰的跡象,他心中一滯,輕叩桌面的指尖也停了下來。

今日不是回門?

何以是這般神色?

且這個時辰,當是用午膳之際,莫不是沈愛卿訓斥沈江亭了?

這個沈泰!

陛下壓下心裏的不悅,收回目光時不經意掃過的眸光柔和了幾分。

這一幕落在齊丞相眼裏,他腦海靈光一現,這條瘋狗莫不是看上了長子?

但轉念一想,紀青元不好女色,也不代表好男色。

畢竟長子那點心思太好猜了,若真是如此,也不會有沈齊兩家的這樁婚事。

想到這兒,他存疑地起身,拱手道:“陛下,吳公公之前所為不過是給小兒和兒媳閨房添趣,當不得大罪。只是,臣卻是不知他膽大如天,竟還敢揣摩聖意,這……”

“依愛卿這意思,兩位公子新婚那晚,是朕賜的酒有問題?”陛下反問。

齊丞相當即跪下:“臣惶恐,陛下,臣絕無此意。”

“是嗎?”陛下忽地傾身,鋒銳狂放的眼神直逼堂下下跪的中年男人:“可朕怎麽聽說愛卿你把吳桃兒給養在了府裏?你心裏若不是這般想,你養著他作甚?”

吳公公下.藥一事,作為臣子,齊丞相定然不能真的把人殺了,只能廢物利用。

這廢物剛用上,陛下卻捏著廢物來找茬。

正想著應對之策,陛下卻又突然收回了逼視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罷了,齊愛卿溫良敦厚,不忍苛責,那就交給刑部吧。”

說罷,他拂袖起身:“時辰不早了,朕也該回宮了。”

一行人恭送陛下到府門口,目送對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