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陛下,請自重(06)

京城附近多山多水, 還有座香火鼎盛的青山寺。

遠近善男信女愛去青山寺拜佛求神,風雅之士則探幽索勝,寄情於山水之間, 吟詩作賦,潑墨奏曲, 盡得自然之趣。

齊衡下午剛說近來天公作美, 與秋昀商定倆人去城外的山莊小住幾日, 不想到了夜半就飄起了細毛小雨。

細雨落地無聲,飄灑在瓦片上, 凝聚成水珠,順著屋檐一滴一滴地打在檐下的芭蕉葉上, 瑟瑟作響。

皇宮摘星樓的飛檐上還掛著燈籠。

寒風卷著細雨斜飛,吹得燈籠並著燭火搖曳不定, 也映照出檐下的光景, 但見屋檐下的走廊裏置著一張軟塌,塌邊的小桌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個酒壺。

側躺在軟塌上的年輕陛下,他一手執酒壺,一手支著腦袋,雙眼閉闔, 一對劍眉緊蹙,不復白日殷.紅的唇色在燭火下抿成一條直線, 仿佛睡得不是很安穩。

就連冰冷的雨絲打在他臉上, 都沒能將他驚醒。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暗處跳出來。

臂彎裏掛著件黑色大氅, 悄無聲地走到榻前,彎腰正欲蓋在淺眠之人身上,卻不想沉睡之人倏地睜開眼, 血氣隱現的眸仁不見半分睡意,徑直迸射向黑巾遮面的暗衛身上。

暗衛懸在半空的手一僵,旋即啪地一下跪在地上,低頭不見求饒。

紀青元頓了一頓,察覺到臉上的涼意,眼裏血氣一斂,暗啞的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下雨了啊,齊府那邊有什麽消息?”

“暗七傳來消息,您回宮後,齊治與其長子在書房密談約一刻鐘,其後傳喚了嫡二子,談至近卯時嫡二子方才出來,不多時就出了府。”

傍晚有探子回報,說齊二公子去了江邊畫舫,與一眾文臣之子登船喝酒吟詩。

思及此,紀青元神色變得晦澀難明起來:“沈公子那邊呢?”

“暗八說沈公子明日要與齊大公子去城外山莊小住散心,據說那山莊裏桃花開得正盛。”

“小住?”紀青元的心沒來由的跳了一下,模糊的夢境和腦海裏紅色背影逐漸清晰,驚鴻一現,卻如一團強勢的火光,照進困擾他多年的夢魘。

他仰面倒在軟塌上,回味著夢境中那道讓他怎麽追都追不上的背影,心中無端端地漫起一絲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情緒。

像是恐慌於什麽,就仿佛沈江亭這一去散心,就如夢境裏那道永遠追不上的背影一樣。

紀青元不明白這絲突然在心中漫起的情緒由來,索性就下了軟塌,赤足走到圍欄邊。

細雨和風飄到他敞開的胸膛上,帶著刺骨的涼意,可他非但不覺得冷,心裏頭反而還升起了一團火,且愈燒愈烈。

燒得他熱血沸騰,迫切地想見見那道背影的主人,就好似不去見見對方,對方就要徹底消失一樣。

可那人已是人夫。

還是他親自賜的婚!

紀青元放眼望向西邊的丞相府。

細雨如綿,交織成網籠罩著寂夜。

而整個京城就陷入在這片黑暗當中,就仿佛一頭即將蘇醒的巨獸,一點點張開了貪婪的獸口,一如現今的朝堂,儼然已是齊家的朝堂。

昔日隨太.祖打天下的武臣後代,或忠於皇室的官員,在他父皇在位時,就被以齊治為首的一幫文臣陸續以各種借口或抄家滅門或貶官流放。

他上.位這兩年裏,先後派了不少人想混進丞相府,最後卻都消失無影。

齊治這個老匹夫一貫小心謹慎,府中所用下人皆為死侍和家生子,嘴嚴難以收買,府內的防護似一個鐵桶般嚴密,為了打開一個豁口,這才有了不久前那場荒唐的婚事。

送人進去是其一,其二就是給齊治那只老狐狸送軍權。

而吳桃兒就是個放在明面上的棋子,以此來轉移齊治的注意力。

可他白日沖動,親自將那枚棋子給廢了。

詭異的是他到現在都沒後悔自己白日裏的沖動,甚至此刻還沖動地想再去見一見沈江亭,只因心裏那點更詭異的預感。

紀青元抿緊唇,負在身後的雙手捏成拳頭,眼神一定。

次日天光還沒亮,秋昀就被院兒裏的腳步聲驚醒。

他喊來隨風,一陣冷風吹過,裹攜著縷縷寒意從隨風打開的門口灌了進來,吹得燭台上的火光搖曳不止。他撐起身子,聽得外頭滴滴答答的雨聲,隨口問了一句:“什麽時辰了?”

“剛到卯時。”隨風給燭火上了罩子,轉身倒了杯熱茶送到床邊,道:“公子,外面下起了雨,出行也不便,不如等天晴再出行?”

秋昀沒有回應,他用熱茶漱了漱口,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就見院內悉數亮起了數盞燈籠,朦朧火光映照出蒙蒙煙雨,仿佛籠罩著一層輕紗。

恰時隔壁的書硯經過窗台走廊,見得他,拱手道:“沈公子,我家公子遣我來問,說外頭正下著雨,今日可還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