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實情

“程翌”這兩個字從湫十嘴裏吐出來,不僅令唐筎皺了眉,就連原本沉在棋局對弈中的宋呈殊父子也都停下了動作,朝她這邊望了過來。

宋呈殊將手中的黑子往棋盤上一摁,不輕不重,清脆的一聲響,他衣袖在棋盤上微微拂動一下,原本星羅密布的棋子便落回到了雙方的棋盒中,整整齊齊,顏色分明。

時值正午,天穹上蒙著一層不濃不薄的雲,遮映著太陽光,露出一點點碎金的色澤。

“小十。”宋呈殊生得儒雅風流,身上有種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意味,他朝湫十招手,又點了點石桌旁空著的位置,道:“坐過來,陪父親說說話。”

湫十看了唐筎一眼,依言照做。

她不說話,低著頭坐著的時候,顯得格外乖巧。

今日鬧出這事的若是宋昀訶,宋呈殊早就繃著臉讓他跪祖祠反省去了,可偏偏是自己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小女兒。

初初聽聞此事,他再驚,再惱,也只能將情緒通通壓在心底,想著好好跟她說清道明。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父親都聽你哥哥說了。”宋呈殊說著說著,目光落在她寡白的小臉上,眉頭一皺,也不由得問了句跟唐筎一樣的話:“怎麽臉色這麽差?”

見他的目光轉了一圈後落到自己身上,宋昀訶挺直的脊背微僵,“聚靈陣已經設在白棠院外圍,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徹底成型,這件事我交給陸玨去辦了。”

宋呈殊提起的眉這才松了些。

湫十的身體其實沒什麽問題,只是生了副纖細的骨架和雙盈盈的淚眼,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孱弱易碎,因而明明知道她能在四海內躥下跳,宋呈殊等人也總是會在看到她那張臉的時候擔憂不已。

恰好在宋呈殊閉關前,湫十因學習妖月琴經時受了反噬,整整六七日臉頰寡白,沒有血色。宋呈殊揪心不已,讓宋昀訶在白棠院外設聚靈陣,靈陣一旦徹底成型,院內的靈力會比外界至少濃郁三倍,以後不管是修煉,還是養傷,對湫十都大有裨益。

湫十見到這一幕,心突然擰了一下。她不由得想,在夢裏,她跟著程翌毅然離開家之後,他們是怎樣的反應。

肯定很生氣,很心寒吧。

湫十眨了下眼,而後聽見宋呈殊的問話聲:“小十,你和那個叫程翌的黑龍族,是怎麽一回事。”

字眼顯得古板嚴肅,語調卻依舊溫和,並沒有大發雷霆。

宋昀訶和唐筎是感受過湫十嗆人的態度的,但要再感受一次,還是覺得頭疼。宋昀訶甚至已經做好了隨時將湫十拉走的準備。

湫十組織著措辭,一時不知該從哪裏說起。

說她受不住激沒忍住跟雲玄約了架,離家前還跟宋昀訶撒了個小謊,說是去找秦冬霖玩,結果轉頭跑去了白雲嶺,沒跟雲玄決出勝負,反倒撞上了白雲嶺山主的雷劫,而後被程翌救回黑龍族的這段離奇過程嗎。

見她半晌不語,宋呈殊不由嘆了一口氣,道:“你縱使對秦冬霖,對我和你母親安排的這樁婚約一千一萬個不滿意,也不該用這樣的方式,鬧得滿城風雨,令流岐山和主城難堪。”

“你和冬霖自幼的情分不說,你想想,你阮姨和秦叔,他們平常有多疼你。”

話說到這裏,宋昀訶已經做好湫十要站起來說“說白了你們就是拿我維系和流岐山的關系,好保證血統的純粹,穩固妖族在六界中的地位”這樣的話了,他身子微微朝前傾,好在第一時間攔下有可能被怒氣攻心的宋呈殊。

可出人意料的是,湫十靜靜地聽完了,並沒有和唐筎談話時那樣情緒激動,也沒有和他對話時那樣的抵觸和不配合。

湫十嘴角蠕動,低聲道:“父親,我知道錯了。”

宋呈殊準備了半晌的話被這聲意料之外的認錯噎了回去,他狐疑地看了眼宋昀訶,心想倒沒有他們說的那樣離譜和冥頑不靈,小丫頭這不是挺好溝通的嘛。

宋昀訶和唐筎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裏看出了意外。

湫十的手指蜷了蜷,頓了一下,擡眸,像是卸下了一口氣般,道:“父親,我對程翌,並不是外人所傳的那樣。”

“他曾救過我。”湫十的眼睛黑白分明,話語坦然而誠懇,“這一次他身受重傷,無處可歸,於情於理,我都該救他,還他的情。”

宋呈殊和唐筎互相看了一眼,後者下一刻就拉起湫十的手腕,兩條柳葉眉擔憂地皺起,問:“何時受了傷?傷了哪裏?”

湫十搖搖頭,唇繃了繃,偷瞥宋昀訶的時候,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心虛,“是許多年前的事,那時我才過完萬歲生辰。”

她慢慢的將當年的事說出,當她說到自己偷溜出去和天族小仙王之一的雲玄決鬥時,宋呈殊和唐筎幾乎同時露出了擔憂的神色,就連宋昀訶,也斂了眉,身子微微朝前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