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認主

夜深,谷雨城突然起了大風,海浪一層卷著一層往四面八方倒灌,安謐的海底展現出了與平日完全不同的樣子。

湫十抱著琵琶站在西南角的小樓邊,透過層層疊疊無形的結界,她可以隱隱看見一些庭院外的情形。

一身鮮紅,渾身像破碎瓷器又縫合起來的男子在視線中格外惹眼,他身上的紅線像是淌下來的血,從肩頭一路到腳踝,襯著雪白的膚色,給人一種妖冶莫測的危險感。

自他來了,湫十的手指便從琴弦上挪開,她轉而專心致志地觀察起琴靈和那男子的神情來。

琴靈還是老樣子,但跟平時面對湫十和殊衛的隨心所欲相比,今夜的神情姿態,更顯得鄭重其事些。

從它站起身,給來人倒上那盞酒的時候,湫十就猜出了來人的身份。

鏡城城主,星冕。

在琴靈心情好,罕見的能跟殊衛共處一地而不發火的時候,湫十和它會在庭院裏各占一張躺椅,對著鏡面上灑下來的陽光,看著滿院的海棠花開,聽它和殊衛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洪荒時的一些事。

湫十插不上嘴,但對那些只存在於書卷和一代代人口耳相傳中波瀾壯闊的事跡十分感興趣,他們說,她就安安靜靜地聽,時不時側身撓撓昌白虎的下巴,聽它一聲接一聲愜意而享受的咕嚕聲,似乎也能將自己代入那個瑰麗而充滿傳奇色彩的中州時代。

因為前幾日求琴靈總說要宴客,到了晚上,看一看天穹的月亮,又總是挑挑眉,自己將殊衛準備的美酒靈果釀喝了。

幾次之後,在殊衛再一次自掏腰包擺上酒水和靈果的時候,湫十就開始笑。

琴靈許是被她笑得有些心虛,於是對著殊衛擺擺手,道:“靈果之類的東西不必擺太多,意思意思足以,只是酒不能少,在人家的地盤上請人來敘舊,總得表現出一兩分誠意。”

那個時候,湫十就隱隱有所猜測,直到又一次聽琴靈說,它與星冕曾是同僚,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擡頭不見低頭見時,心中的猜測便被徹底坐實了。

星冕這個人物,湫十在不少人的嘴裏聽過。

有人說他天縱之姿,修為絕世,有人說他殺人如麻,性情古怪,總而言之,這不是一個純粹的好人,也不是一個純粹的壞人。

風浪最盛時,星冕側首,準確無誤地與她對視,隔著琴靈布置下來的數層結界,湫十望見那雙黑色眼瞳的時候,絲毫沒有半分懼怕。

那雙眼睛,她好似看過了無數回。

她也頭一次看清了這位只在傳言中出現的鏡城城主的臉,跟殘破身軀不同的是,星冕那張臉,如少年般清雋,配上一雙沉靜的眼,幾乎讓人有種分不清歲月的錯覺——很難想象,這又是一位洪荒中州的“前輩”。

許是琴靈和殊衛還在,許是他們交談的氛圍比較友善,這位以兇名在六界年輕一輩中廣為流傳的星冕城主並沒有有對湫十發難的意思,僅僅對視片刻,他主動移開了目光。

星冕並沒有在在庭院中停留多久,他坐在石椅上,脊背挺直如竹,身形有種拼湊起來的不自然的僵硬。他同琴靈飲完第四杯酒,便起身告辭,走的時候悄無聲息,院門被風吹得輕輕合上。

他走之後,滿城風雨止歇,湧起的海水倒退回去,不過半晌,便又恢復了之前風平浪靜,歲月靜好的安寧。

半個時辰之後,琴靈醉醺醺地進入密室,它有一下,沒一下地扇動著翅膀,貼在門框邊,順著湫十的目光往窗外看,殊衛正在收拾被酒水撒了半面的石桌。

“別看了。”琴靈圓溜溜的眼轉了轉,小聲嘀咕:“一頭老得快掉牙的老虎,有什麽好看的。”

饒是早就聽慣了琴靈對殊衛的各種冷嘲熱諷,湫十在聽到這樣一句話時,也還是沒忍住笑了幾聲,而後從善如流地收回視線,問琴靈:“談好了?”

“本就沒什麽好說的。”琴靈打了個酒嗝,慢慢地眯起眼,道:“星冕這人腦子不正常,跟他聊天,費勁得很。”

從前這些人名,這些關於中州的事,琴靈每次說起來都是含糊其辭,閃爍不已,這回主動提及,湫十有些意外。

“我聽雲玄說,這位前輩的脾氣,不算好。”湫十沉默了一會,有些不放心地往窗外瞥了眼,低聲道:“你好歹等人走遠了,再說這些。”

琴靈哽了哽,半晌,沒忍住,也跟著笑了一下。

笑完,它伸手往半空中抓了抓,一把樣式精致,宛若金鑲玉砌的琵琶便輕飄飄落入湫十的懷中,古老而神秘的波動縈繞在琵琶的每根琴弦上,瀅白的靈光化為一朵朵光蓮,在半空中綻放,墜落,化而為雨,異香陣陣。

湫十抱著這把赫赫有名的古琴,有些疑惑地擡眸去望琴靈。

因為琴靈一直未松口,所以即使妖月琴就在身邊,湫十也沒辦法用它感悟妖月琴經,這也造就了她靈力與日增多,可琴意卻再難往上一步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