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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二強相親的姑娘叫孫小茉,在新華書店站櫃台,她們的那個櫃,是專賣兒童書籍的,孫小茉也很愛看那些簡單的有許多圖片的書,盡管那圖片大多印刷得不是很精美。

喬二強在相親的那晚很沉默,孫小茉比他更深默,兩個人隔了一肘的距離圍著小公園的外墻推磨似地轉了一個多小時,小茉說了這一晚的第一句話:我該回去了。

二強倒松下一口氣來,這口氣一松,二強就笑了一下,黑暗裏露出的牙特別地白:那我送你。

二強以為這事兒多半是不成的,誰知道過了兩天,二強就被大哥叫到家裏去了。

嫂子告訴他,人家姑娘和姑娘的姨對二強都還挺滿意,說是願意處處看。

二強結結巴巴地問:我我我,我沒有文憑,工工工,工作也不好。

小朗叭啦叭啦地說:二強,你沒有必要自卑,完全沒有必要,你沒有文憑,對方也沒有文憑,聽說也只是初中文化,就是運氣好一點,到了新華書店,她是賣書的,又不是寫書的,你幹嘛要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呵,對了,方姨還說,喬二強長得還算端正,個頭兒也好,男人嘛,要那麽漂亮做什麽,又不當花瓶供在家裏,人一漂亮就長花花腸子,倒是不漂亮的好。哦對了,我跟她們說,你很會做飯,又能吃苦,人家喜歡得不得了呢。二強,你放心地談吧,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冰山上來客》裏楊排長的話:阿米爾,沖!

一成也挺高興地,在一旁說:你看你看,葉小朗跟喬四美不象姑嫂,象嫡嫡親的姐妹,一樣地健談。二強,你好好的,啊?

二強笑笑,沒有回答大哥。

二強難得來大哥家一趟,一成不肯叫他做飯,二強執意在下廚,一成給他打下手,問:你是不是嫌你嫂子做得難吃?

二強擡眼看看大哥臉上快活的神情,待要說點什麽,卻又沒說出來。

喬一成在二強背後站了半天,忽地說:二強,別再想著以前的事了,人這一輩子,結婚不過是相互扶持著走上一段日子,就是感情再好,也不過那麽幾十年,再說,感情啊,會變的,刀是越磨越快,感情是越磨越薄的。這世上,只有變數,才是永恒的東西。

二強幹澀地笑了一下,說:大哥我念的書少,腦子笨,你的話文謅謅,不過老話說聽話聽音,我還是能明白的。我就覺得冤,怎麽就不能在一起。

一成也笑:你冤什麽?你們一天也沒在一起過,怎麽就知道能過得好。

一成轉身走出廚房,回頭又對二強說: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要想永遠地記住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遠離她。

二強吃驚地看著大哥的背影。

喬二強到底還是聽從了大哥的勸告和孫小茉處起了對象。

孫小茉是個老實姑娘,老是羞慚慚的,二強話也少,兩個人談了一個多月,竟然連彼此的一些基本情況還沒有摸清楚。慢慢地,二強發現,小茉很愛看電影,兩個人坐在一片黑乎乎中,都自在了許多,自在是自在了,話更少了。

喬二強與孫小茉的戀愛進程極其緩慢地向前邁進。

終於有一天,孫小茉覺得,與其這樣悶著,又提心吊膽地處著,還不如分了算了,回歸以前的日子,一個人過,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吧。

在認識兩個月後的一天,孫小茉與喬二強照例在周二的晚上見面,這一天,孫小茉說她不想看電影了,喬二強便陪著她沿著大街慢吞吞地走,兩個人之間依舊隔著一肘的距離。

孫小茉這一天其實是打定主意來跟喬二強說,以後不要再見面了的,可這種話無論在家裏練習過多少遍,事到臨頭,總還是很難出口,一句話堵在喉嚨口,不上不下的,孫小茉憋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二強問: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孫小茉只是搖頭。

二強說:要不你坐一下,你是不是走得累了?

道路旁街心花園裏的長凳上早坐上了人,黑黢黢的好大一團黑影兒,聽到一點動靜後微微分開,是兩個人。

二強看到這情景,沒來由地覺得好笑,他低低地短促地笑了一聲。

孫小茉偷眼看到喬二強的這個笑容,心裏恍恍惚惚的。

喬二強算不得英俊,不大笑,但是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時,會叫人心軟。

好容易找到一個空座,喬二強伸手抹一抹石凳上的灰,在褲腿上蹭蹭手,示意孫小茉坐。

孫小茉一坐下便說:我們別再處了好不好?

她把這句話說得飛快,好象怕心口的那一股子酸痛要追上嘴裏的這句話,攔住它不叫它出口似的。

二強一時沒有聽明白:你說什麽?

孫小茉突然地就哭了起來,哭得喬二強大張了嘴,手足無措。

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處了吧,孫小茉大聲地抽泣了一聲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