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3頁)

齊唯民要走,最舍不得的,不是常征。

是喬七七。

十六歲的喬七七,初中畢業了。

可是他沒有能考上高中,中考那幾天,七七發起高燒,從小的毛病,一考試就要出點問題。中考頭兩天,齊唯民就做好了準備,藥品營養品接連不斷地喂給他,那段時間他身體還真不錯,成績沒有大的提高,好歹沒有再差。可是,防不勝防,臨考前,七七還是病了。

可以說毫無意外的,七七落了榜。

阿哥要走的消息,比落榜的事兒更叫喬七七沮喪。

齊唯民告訴喬七七,他給他聯系了一家夜高中,讀個三年,國家一樣承認文憑,又不象正規高中那樣辛苦。

七七把腦袋低得快到第三顆扣子,小小聲地說不想讀,阿哥,我想跟你一起去下鄉。

齊唯民說,小七你別縮在角落裏,天涼,地上不能坐。不是阿哥不帶你去,那邊條件真的挺艱苦的,孩子上學都要走幾十裏的路,你從小體質就不好,不適合去。我跟你阿姐說了,她會照顧你的,你阿姐說,你可以住到他家去。

七七說:我不要。我就呆在這裏。阿哥你什麽時候可以回來?

齊唯民猶豫了一下,說:要走個兩三年呢。七七,等你畢業了,阿哥就回來了。

喬七七突然把頭埋在膝蓋上,嗚咽起來。

齊唯民心痛不已:七七,我常有假的,一放假就回來看你。你在家,要聽二哥和姐姐,阿姐他們的話。

齊唯民走的那天,常征帶著七七還有常有有去送他。

有有長成了一個九歲的挺拔少年郎,已經在少年宮練習舞蹈有兩三年了,走路時腰板兒筆直,雙腿修長得誇張,略有些外八字,雄赳赳的,一路上都在笑話愁眉不展的喬七七:喬七七,淌貓尿,羞羞臉。說著,就來了個跟頭。

火車緩緩開動,巨大的轟鳴聲裏,七七忍了一路的淚,終於掉了下來,真的淌了“貓尿”。

齊唯民下了火車又坐了一天的汽車,在飛揚的塵土裏顛簸了大半天,才到地方。

這裏,真的是貧困縣,整個縣城,只有一座稍像樣一樣的房屋,是文革時修的縣禮堂。

兩個月以後,齊唯民下到下面幾個村剛回到縣委,就有人告訴他,南京有人來看他。

齊唯民飛跑回宿舍,看到站在一棵高大的槐樹下的常征,圍了條鮮艷的紅圍巾,戴著同色的手套,捂著嘴,只露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笑。常征的身後慢慢地又走出來一個人,搖搖晃晃的,臉色不大好,是七七,兩個人有頭發都灰撲撲的,落了一層的灰。

齊唯民在縣委幹部宿舍的小院兒裏,打了熱水,趁著午後的好太陽,幫常征洗頭發。暈車剛好的喬七七躺在廊下的長椅上的一方太陽裏舒服地曬著。

常征頂著一頭的泡沫,歪過腦袋來,沖著齊唯民,嘴裏的泡泡糖吹出一個大大的泡泡來,撲的破了,粘了她一臉。

齊唯民心中柔情萬千。

又過了兩個月,齊唯民休假回南京,拉了常征上街,在寶慶銀樓買了一只樸素的金戒指。

常征與齊唯民結了婚,他們商量好了,把婚假攢起來,十一還有三天假,加在一塊兒用,去天涯海角。

喬家的兩個孩子也在籌備著他們的婚事。

一個晴天霹靂咣地打下來,打破了他們的日子。

那領著喬老頭他們幾個搞集資的頭兒卷了一筆巨款跑了,那剩下來的幾個糊塗蛋,就成了替罪羊。

這一兩年裏,集資的風,吹得周圍的人們昏了頭,有好些人把一輩子的積蓄都壓了進去,一下子,全沒了。

大批的鄰裏湧到喬家門口,兩扇薄薄的木板門根本無法擋住瘋狂而憤怒的人們。

喬家幾乎被他們給拆了。

家裏稍值錢一點的東西都被搬走了,連同三麗做好的兩身結婚的衣裳。

喬一成接到信兒趕回家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的狼藉。

堂屋裏被搬走的冰箱在地面上留下一塊微微壓塌下去的一個正方形,屋裏的箱子床鋪都被掀開了,茶杯與碗碟全部碎在地上,到處是瓷片,踩在腳下嗝吱地響,象地在叫痛似的。

三麗與四美抱在一塊兒哭,二強與喬老頭兒都青頭腫臉的。

喬一成心裏的憤怒燒成一把火,直撲了喬老頭而去,他竟然舉了椅子腿兒向父親直沖過去,被二強攔腰抱住了。

憤怒歸憤怒,做兒子的,沒有看老爹被人砍死的道理。

喬一成與弟妹們連夜把喬老頭送上了火車。車箱裏昏黃的燈光映著喬老頭的臉,又蒼老,又絕望,象一塊不成樣子的抹布。

火車拉出一聲長笛,裹著冬夜冰涼的空氣,罩著喬家的兄弟姐妹們,他們排成一行,同樣地,在這個黑夜裏,重新體味出多年以前母親去世時的倉惶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