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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成鋼在生活了二十年的家鄉成了一個異鄉人,宛若這個城市的額頭上突然長出來的一顆熱癤子。

他就是這樣一付樣子出現在了四美的面前,四美有一瞬間幾乎不認得這個瘦得麻杆一樣,滿面病容的年青男人,待回過神來以後,哇地一聲撲到戚成鋼身上,抽泣個不住。

戚成鋼推開她,扔下背上的包,一頭栽倒在床上,一下子就睡了過去。

四美滿心疑惑得不到解答,又舍不得叫醒戚成鋼,便燒了大壺的水灌進四個水瓶裏備著,又去翻撿戚成鋼帶回來的包,想找兩件幹凈的替換內衣,卻沒有找到。戚成鋼離開拉薩時扔掉了大部分的東西,現在這包裏的幾件衣服,無不散著一股怪味兒,四美沒法,出門去現買了兩套衣服。

戚成鋼一氣睡到晚上九點鐘,醒來後痛快地洗了一個澡,埋頭吃了兩海碗的小煮面,四美並不擅做飯,面條糊了,豬肝也硬得象小石子,戚成鋼依然覺得無比美味。從回來到此刻,他一句也沒有說過。

四美實在沉不住氣了,問:你這次回來,是探親吧?有多長時間的假?

戚成鋼不答。

四美從來不是一個靈光的人,可是這情形太詭異,她還是嗅出一點不太對的味道。

四美又問:你,你怎麽啦?

戚成鋼說:我不回去了。

不回部隊了?

一輩子都不會回去了。

那,那你回來,部認上給你安排了什麽工作嗎?你,你不是排長嗎?是算復員還是轉業?該算是轉業吧?那應該能分到一個好一點兒的單位。四美絮絮地說。

我沒有工作。戚成鋼打斷他的話。

四美的腦子裏轟地響了一聲。

怎麽會沒有工作?啊?怎麽會?你,你到底怎麽啦?說話呀!四美看戚成鋼不說,撲上去搖憾著他。

戚成鋼被她晃得渾身骨頭咯嗒作響,甩了肩膀把她的手晃開:我犯了錯誤。

什麽錯誤?什麽錯誤?你怎麽會犯錯誤的啊?啊?不是以前還立過功嗎?咱們還上過電視......

不許提上電視的事,不許你提!戚成鋼爆發起來。

那,那你跟我說,你犯的是什麽錯啊?那麽,你這算是,算是被開除了嗎?什麽樣的錯誤要開除?

因為四美一直是住在自家的老房子裏,戚成鋼這次回來,也是先回到這邊,他知道喬老頭在另一側的臥室裏,他下巴繃得緊緊的,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作風問題。

四美一腔子的話全被嚇回了肚子裏。

隔了半天,四美說:他們冤枉你了吧?是吧,是吧?

不象是問著戚成鋼,倒象是在說服她自己。

不是。戚成鋼說,不是。沒冤枉。

一時間,四美用心體會到了一個詞:悲痛欲絕。

四美覺得自己是悲痛欲絕的,連哭都忘記了,然後又想著,不能哭,別給人聽見了。

下意識地,她就想替他蓋住這件事,他與她,是一條船上的,她若讓別人知道了他不好,就等於說她自己有眼無珠。

而且,她愛他。

喬四美看著戚成鋼略顯憔悴但是依然英俊的臉,她是愛著他的,這毋庸置疑,愛到,在聽到他犯的錯的最初,就已經打算原諒他了。

喬四美還是傷了許多天的心,傷心讓她變得跟戚成鋼一樣地憔悴。

戚成鋼說:你要是,不能原諒我,我也是沒有辦法的。

四美問他:是不是再也不回拉薩了?

我不回去了,我死都不會再回去了。

那個人,她在拉薩吧?四美小聲地終於問出了幾天以來一直想問的話。

嗯。

戚成鋼想起達娃飽滿黝黑的面孔,那面孔無限放大,對著他壓過來。

我是真的不會回去的了。

過了兩天,鄰居們問題戚成鋼,馬上要到哪個單位去報到?

戚成鋼沒有答,到是喬四美答了:倒是安排了個單位,可是我們還沒決定要不要去呢。現在這社會,還是自己給自己打工最劃算。

戚成鋼看四美一眼。

她原諒他了,戚成鋼知道。

戚成鋼病好了之後,去找了他以前的一個朋友,那人在開出租,正巧想找個二駕。

戚成鋼開上了出租車。

他們還住在喬家的老屋裏,戚成鋼家裏住房緊窄。他答應每月付給喬老頭房租。喬老頭說了,這錢是該他拿的,他養女兒到這樣大,而且,若是不給房錢,將來戚成鋼和四美若是在喬家老屋裏有了孩子,那是要搶掉喬家子孫的聰明和福氣的。

喬四美替戚成鋼蓋住了所有的事情,人前人後,總是碎碎地一遍一遍地說著,戚成鋼不要安排好的工作,是為了自己做事,多掙點兒錢。

自己開車,一個月能掙這個數。四美細長的手指比一個數字,在朋友與姊妹們面前晃著。

說得多了,連她自己都快要相信,的確是這麽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