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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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居岸覺得,一生沒有比面對喬一成講敘她的所作所為,以及她的將做將為更為痛心的時刻了。
從頭到尾,這個男人待她是好的。
人常說,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不懂也許是的,但是那點感情是真的,比什麽年歲上頭的感情都不差,真心真意,掏心掏肺,她只是不知道,原來喬一成這個男人,把那份感情藏了那麽多年,重逢時滿腔真摯地再捧到她面前。
只是她已經回不了頭了。
認識現在這個男人,是在父親病重的那一年裏。他是父親的主治大夫,年近五十的人,身板依然挺拔,兩鬢微白,眉目卻是年青的。在父親幾次病危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只有他。
他沒跟她說過諸如家庭不幸福妻子不理解之類的話,她甚至也沒有問過一聲有關他家庭的事,一切就那麽發生了。
不是沒有負罪感的,尤其在發現他妻子是一個體弱的,溫文的女人之後,那位太太並不是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私情,只是一味地忍著,忍得他不能提離婚,忍得她終於想到要離開他。
就象文居岸自己在喬一成面前對這一段糾葛的評價:一場狗血淋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明白又是一回事。
文居岸知道她是掙不出來了。也許她就合該這樣一天一天沒有希望沒有盡頭地等下去,何苦還拉上一個喬一成墊背。
喬一成安靜地聽文居岸說完全部,就只說了一句:我以為你需要我。
文居岸失聲痛哭起來。
一成拍著她的背,驚訝於自己打心底裏的那份冷靜。這事實來得突然,可以並不全然是突然的。
不怕,一成說,不怕。你自己多保重,多小心,多留個心眼。如果你不讓別人傷你,就沒有人會傷得了你。
對不起,文居岸說,我知道說多少句對不起都不足以彌補我犯下的過錯。可是,還是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成說:傻丫頭啊,你哭什麽?該哭的是我才對。
居岸擡起淚漬漬的臉,喬一成想,也許自己會永久地記得居岸曾經為自己流過的這些眼淚。不過,眼淚不能再讓他傻下去了,不能再讓他自欺下去了。
居岸說:對不起一成哥,不是你不好,不是的,只是......
喬一成微笑起來:當然不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也不是你不對。
只是,落花流水。
春去也。
喬一成送走文居岸,在看她的背影消失之前,有那麽一刹那間,有一點點沖動,想問一下居岸,那個男人,到底有沒有給她一個準確的答復,要她等到什麽時候,將來會怎樣地安排她。可是話到嘴邊,生生地被他吞了回去。
各人有各人不得自拔的泥潭,誰也救不了誰。
那個男人是文居岸的泥潭,可是她認了,旁人,不過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往裏頭跳。拉是拉不得的。
文居岸又何嘗不是他喬一成的泥潭?他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來忽略這個道理,卻與居岸重逢,驗證了這個道理,然後再與她分離。
看到居岸走遠及至消失不見,心裏卻還是痛的,那種綿長逼得人走投無路,只得把真實的那個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躲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自己抱著自己說可憐。
但是一成也明白,她走了,是好的。
是對的。
於他,於她,都好,都對。
可是,一輩子,總會有一個人,被我們放在了心裏最柔軟的地方。那就放她在那裏,不要再打擾她了。
喬一成說,各人有各人的泥潭,也許真是不錯的。
喬一成有他自己的泥潭,他最不待見的小弟弟喬七七也有他自己的泥潭,他在那泥潭裏陷了有十來年了,有一天早上起床,他忽地發現,他找不著他的泥潭了。
零七年的年頭,元旦假還沒有放完,齊唯民在自家客廳裏,嘆著氣,看著坐在他家沙發上的人,那人垂著頭,手按在膝蓋上,額發披下來擋住眉眼與表情,可是那體態語言已足夠淒涼。
齊唯民和聲說:七七,芝芝媽媽去了哪兒,你就一點點數也沒有?
喬七七搖頭。
她平時有什麽親近的朋友嗎?你知不知道?
喬七七搖頭。
那你問過你嶽父嶽母嗎?他們有沒有頭緒?
喬七七還是搖頭。
一旁的常征實在看不下去,高聲道:小七你有話說話!光搖頭是什麽意思?
七七猛地擡頭,神色淒惶又摸不著頭腦,滿眼的淚,要落不落。
齊唯民拉拉妻子的胳膊,把她領到一邊:小點兒聲小點兒聲,有話慢慢說。
常征說:哎喲我的老齊哎,什麽時候了你還怕嚇著你的寶貝弟弟,他又不是孩子!三拳打不出個悶屁來,往後怎麽辦?
齊唯民嘆氣:七七真是命不好!
齊唯民從小就七七、七七地叫他,到現在,他拔了個子長了胡子有了孩子還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