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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請三麗把自己也排上,三麗說,你一個人帶著個孩子,也不容易,我不排你,你有空來看看大哥就行了。齊唯民說,你把七七排上吧,孩子在我家呢。沒事的。

有天七七來接四美的班,四美不在,一成說她打水去了。七七一個人面對一成時,總有一分尷尬與瑟縮在,一成拍拍床叫他坐,他挨著床沿坐了半個屁股,沒過一分鐘便站起來說去幫著四美拎水去。

七七在水房門口看見四美,趴在窗台上,腳下兩個熱水瓶。

四美在哭。大顆的眼淚撲簌簌落在窗台上,一個一個濕的小圓點子。

七七在她背後站了一會兒,走上去,摟著她的肩,她回過頭,腫得桃似的眼睛看著七七,微微有點驚,愣了一愣。七七拍拍她,她的眼中立時又湧了一眶的淚來,伏在七七的肩上,用腦袋在他的肩頭輕輕地磕。

七七拎了兩瓶水,扶了四美一起回病房,在房門口站住,七七說,四姐,你別進去了,給大哥看到你的眼睛心裏難受,我就說你接了個電話先走了。

四美點頭,走兩步回頭,問七七:你剛叫我什麽?

七七有點磕巴:四......四姐。

四美臉上忽地透一點笑意出來,說,小七你回頭也叫大哥一聲,我沒聽你叫過他。

七七臉上紅了一下,微笑著說:好。

七七陪了一成一夜,隔天早上十點多才走,因為項南方回來了。

項南方只見過七七一回,彼此都打了個愣。

七七看看南方又看看一成,哦了一聲,說自己先走了。

過了沒半分鐘,七七卻又推門,探了半個腦袋進來,突兀又含糊地說:我走了,大哥。

南方微笑著看著七七出去,又笑著轉過身來,說,你這個弟弟挺可愛的,這麽大個人,看上去還像個孩子。

一成看著南方,半天才說出一句:南方,你來了?

南方微笑著,也過了半天才答:一成,你不夠有信用,你答應過的,若是有事,要讓我第一個知道。結果我成了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人。

一成囁嚅著,內心百感交集,不能成言。

南方於是又笑:青谷人真好,這病房安排得很好。你好好地養病,不會有事的。對了,我幫你聯系了一個腎病專家,最近他會從北京過來,幫你會診。

一成說:這可怎麽好意思?

南方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一成,你從來都是怕欠別人的情。可是,人這一輩子,哪能真的孤獨到老,誰也不求,誰也不靠的呢?生而為人,本來就是要吃盡千辛萬苦,身邊有人相互幫襯照應,彼此扶持,是福氣。

一成不語,拉了椅子,叫南方坐下,剝了一個金燦燦的大桔子,遞到她手裏。南方低頭半晌,忽地說:一成,我就快回來了。

你說什麽?一成問,回到南京?

是的,我申請去教育局。想做一點實在的事。

可是你現在發展得這麽好。一成說。

南方突地轉移了話題,我有個大姐你是知道的吧,就是跟我和北方不同母的那個。

一成點頭。

南方不急不徐地說:你可能不清楚,她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那年代,人們也沒聽說過要測智商,就覺得她學東西特別快,過目不忘。後來我父親認識了一個德國回來的學者,他跟我大姐接觸後說,給孩子測個智商吧,興許這是個神童。誰知真的測出是神童之後,大人們都覺得我大姐好像反而慢慢地遲鈍起來。書也讀得一般,上一個一般的大學,做了一份一般的工作。到現在我才明白,我大姐是真正聰明人。那個時候她才十四歲。她說,她要做一個一般的人,嫁一個一般的人,過一個一般的人生。也許混沌也許缺少榮耀與光彩,可是比較容易接近幸福。當時我還反駁她說,一般人可也不容易幸福,她之所以能接近幸福不過因為她有一個不一般的家。我記得大姐當然笑起來,她說,可不是。在不一般的家裏過一個一般的人生。誰叫我命好,命好,就可以多一點選擇權,只不過每個命好的人會拿這多出來的選擇權做不同的事,有人拿來掙錢,有人拿去爭權,以便多出更多的一些選擇的權力。而我選擇一種我想過的日子。所以我就幸福了。

一成聽南方低緩地說著,午間的陽光直照進病房,因為映了屋頂未化的雪色,格外地明亮,落在南方濃黑的頭發上,光線亮,可以看見南方眼角細微的魚尾紋,她也老了些,可這一點老態愈加柔和了她的五官,眉目裏一派清明。一成想,這是南方,他曾經的妻。項南方,在他最困苦的時候,她是他永遠的南方。

南方擡起眼笑著繼續道:那個時候我不懂得大姐,我只覺得工作學業以及一切都要做得最好,證明給所有的人看,是我自己的能力,我可以做得最好。人生裏沒有什麽比讓自己一天比一天接近真理更有意義的事情了。一直到我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