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贅婿和真命天子(六)

我帶著十幾個紙箱子,回到了昔日的小診所。

當年我被勒令即刻搬走,連搬家的時間都沒有,於是只交還了鑰匙,屋裏的東西就讓房東代我處理了。沒想到推開門,小診所還是當年的模樣,連一根鎮紙的位置都沒變,問診台上一點灰塵都摸不到,顯然有人定期打掃。當年那個嫌棄我的房東阿姨——如今我知道她是姜菀之的下屬了——等我等了一整夜,卻毫無怨懟的神情,跑前跑後地幫我歸置東西,采買日用品。臨走的時候她還幫我叫了一份牛肉飯,幫我熱好,說:“姑爺你缺什麽就跟我說,我隨叫隨到。”

我說:“我跟菀之已經離婚了,以後別叫我姑爺了。”

阿姨長長地嘆了口氣,安慰我說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我笑笑說是啊,沒了姜總,也許老天爺明天就給我送了陳總李總來呢?

阿姨前腳剛走,蟹莊的經理就來了,快到月底了,他按規矩得給我報賬。

我說蟹莊的事情我以後不管了,我現在不算姜家人了。蟹莊經理說姜菀之說的,蟹莊還是歸我經營,有事讓他接著找我。

我倒也沒很意外,我把蟹莊經營得不錯,可對姜菀之來說只是可有可無的雞肋,她不是摳門的人,臨別把蟹莊送我,這是好聚好散的意思。

可沒想到蟹莊經理剛走,姜菀之的財務總監又來了,把姜菀之公司的資產對賬單給了我一份拷貝,這份拷貝是整整一個文件櫃。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姜菀之的公司有那麽大規模,光是讀一遍資產對賬單就得一個下午。我說這東西我拿著不合適吧?財務總監說這也是姜總吩咐的,姜總說這樣分割財產的時候你這邊也會有個數。我說姜菀之難道還要分家產給我?財務總監說:“您跟姜總結婚的時候沒簽婚前協議,離婚之後您會擁有姜總個人和公司的50%財產。”

我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誕,我跟姜菀之結婚的那三年,我雖然捏著一張結婚證,卻只是姜家的管家,活兒歸我幹,床卻上不去,賬戶上雖然有幾個錢,卻也是我自己辛苦賺來的。如今這一離婚,我反倒成了千萬富翁,要錢有錢要生意有生意,雖說我拒絕了蘇珊娜的“好意”,可以我如今的身家,真想再找老婆,也有底氣說昆山的女孩我隨便挑……除了姜菀之。

我把財務總監也給送走了,診所裏忽然靜了下來。人多的時候我嫌他們煩,人走了我又忽然心慌起來。

我想找人吃飯喝酒,想找人打麻將,想去街上隨便拉個人來跟我聊天,讓我幹什麽都行,總之就是別讓我一個人待著。可我又不敢走出那扇門。

我呆呆地坐在問診台前,忽然發現問診台上有封信,信封上“白商陸啟”幾個字顯然是姜菀之的親筆。

信是這麽寫的:

“有時候我也想,是不是注定沒有好結局的故事,最好還是別開始?

可我還是貪心了……再見了小白。

菀之”

這就是姜菀之跟我的告別?三行字我反反復復看了幾十遍,卻只能感覺到若隱若現的離愁,或者歉疚。

我不懂,我真的讀不懂,整整三年了,我從來不曾讀懂姜菀之……我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打在信箋上。

恰好這時候隔壁超市的強子拎著一提啤酒進來,人沒到聲音先到了,他喊的是:“白哥白哥!恭喜發財!”

估計全昆山的人都知道我分了姜菀之一半身家,強子這是來給我道喜了。他來我診所從不敲門,推門就見我滿臉是淚,嚇得手中啤酒墜地,碎了一半。

強子喝著啤酒勸我說,何苦跟自己較勁呢?回想當年,我是條流浪的土狗,姜菀之收留我三年,還給了我那麽一大筆遣散費,有啥可難過的?

我說流浪的土狗要是從來沒在溫暖的窩裏住過,反倒不會那麽難過,可就怕過過暖和的日子。你以為你有窩了,精心地營造那個窩,可窩終究是人家的,某天你忽然就被踢了出去,外面還是淒風冷雨。強子踢踢那箱資產對賬單說白哥你這麽說可就矯情了,低頭看看你的萬貫家財!敢情你這窩還非得姜菀之幫你暖著?沒了姜菀之這世界對你就是淒風冷雨?你這麽喜歡姜菀之呢?可你當年跟人家不過是協議夫妻。

我辯不過這家夥,只好低頭喝悶酒,喝著喝著就睡死過去,夢裏依稀還是那個涼爽的夏夜,姜菀之在我的耳邊低語,聲如蚊訥。

醒來的時候,房東阿姨又來了,說姜菀之兩年前就想辦法給診所辦下了執照,我以後可以光明正大地行醫了。

我心想難道兩年前姜菀之就有把我掃地出門的想法?又不想我流落街頭,所以給我留著這麽一條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