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贅婿和真命天子(十四)

幻相和現實在我眼前交錯閃動,一時間我看到地獄之門中走出的騎士吹奏號角,一時間我看到趙旭禎的龍緩慢地踏破我制造的冰面,帶著沉悶的吼聲逼近了我,它鱗片的縫隙中飄出刺眼的火光,灼熱的氣流旋轉著上升。

趙旭禎在喝問說:“你是誰?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他那條龍帶來的威壓真是太恐怖了,狂風卷著雪塵撲向我,拳頭那麽大的冰塊也在風中飛快地滾動,有的裏面還凍著螃蟹,晚秋的陽澄湖變成了冰封的戈壁灘。但這道雪風在我面前戛然而止,因為我背後黑暗的天穹上睜開了一只赤金色的眼睛,它冷冷地凝視著趙旭禎,憑眼神就把趙旭禎的威壓推了回去。趙旭禎的龍仰天嘶吼,對著那只眼睛,但湖面上應該只有那條龍、趙旭禎和我能看到那只眼睛,它的凝視仿佛來自太古的虛空。

斷龍台的鎖鏈仍然緊緊地纏著我的右臂,解都解不下來,但我不再覺得疼痛,反倒覺得那柄劍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眼睛的聲音在我背後回響:“去吧!帶著我的劍!帶著我的戰場!”

我振作精神,向著趙旭禎緩緩地踏出一步,隨著那一步冰面龜裂,連我自己都詫異這一步的沉重。

我頂著龍的威壓蹣跚而行,像個風雪中的旅人。

趙旭禎低吼說我給過你選擇!但你非要用你的血來擦洗王座……但我伸手示意他別嗶嗶,他還真的停下了,應該是沒搞清楚狀況。

我回望背後那燈火通明的樓船,有些人忙著自救,有些人扶著欄杆望向這邊,但我想他們的視力不如現在的我,雪塵遮擋了他們的望眼。姜菀之已經被金正錫救上了船,姜老爹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掐她的人中。真是懷念啊,那是我的故園,我的故園裏有兩棵樹,一棵是石榴樹另一棵也是石榴樹……你說我怎麽會那麽賤的呢?這種時候還有心情跟自己講笑話玩。

我用大拇指指指後面,說:“趙旭禎,看清楚了!那邊的女人是我老婆,那邊的男人都是我的兄弟!

這是我白商陸的家!帶著你的王座……從我家裏滾出去!”

我沒再給趙旭禎說話的機會,大踏步地沖鋒起來。斷龍台在怒吼,我也呼吸著雪風怒吼。斷龍台明亮得像是炭火,我忽然覺得我握著的並非陳舊的斷劍,而是一柄剛剛出爐尚未來得及淬火的利刃。這把劍失去了半截劍身,但它作為“劍”的概念還是完整的,那是這把劍的“心意”。同理可得,人也是這樣的吧?只要心不死,沒牙的兔子也能變成劍。

我揮劍掃蕩,數十米長的劍風把彌漫的雪塵切開了一個大口子,從口子裏我可以看到趙旭禎也已經龍化,瞳孔裏像是吞吐著赤金色的火焰,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帶著閃爍的雷光。我早就猜那家夥的戰鬥力也不僅限於精神沖擊,他踩在那頭龍身上的時候才是完整的狀態,君王終於從他的王座上站了起來,拔出了劍要殺那個揮舞著草叉子沖向他的農民。

我背後的冰面裂開,旋轉的水柱如同怒龍那樣升起,一條!兩條!三條!

它們瞬間凝結成冰又瞬間解凍,在我的背後夭矯起舞。

四條!五條!六條!眼睛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它在告訴我這些龍形水柱的秘密,那是古龍意識的碎片,在太古的年代那條龍曾經獨步在北狄的兇水之中,發出嬰兒般的尖利嘶聲,它哭一聲,兇水就冰封,再哭一聲,兇水就化為熊熊燃燒的火河。

大真言術·九嬰,世界之間的橋梁被打通了,神話中的東西在我的眼前變成了現實。

七條!八條!九條!我終於完成了這個八爪魚般的東西,狂龍們圍繞著我盤旋呼嘯,我高高躍起,舉劍過頂,斷龍台在九龍的簇擁之下斬落。與此同時趙旭禎也舉起利爪,天空裏忽然有閃電劈落,電光凝聚在他的手臂上並不散去,他揮拳打出,拳風如雷。九條水龍同時燃燒起來,它們發出尖利的嗚咽聲。

我最後看到的景象是在趙旭禎制造的幻相中,那名騎士高舉自己的權杖夾住天降的九龍,他的金面具上有兩個黑色的眼孔,眼孔中流下血淚來。

我重又躺在了那片睜著眼睛的天空下,漂浮在一望無際的水面上。

我覺得累極了,很想閉上眼睛睡一覺。我知道這一閉眼我就跟這個世界永別了,可我居然有點開心,我白商陸這輩子沒白活,幹了一件牛逼的事,為了我心愛的人。

“你準備好了麽,白商陸。”眼睛的聲音在天海之間回響。

我說謝謝你借給我的力量,我準備好了,我的命你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