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燈下見江河(2)(第2/3頁)

謝家人用的醫生,多少都受過謝家的大恩情,值得信任。這個醫生亦是。她今日初次見這位謝家門內的少將軍。她想到照顧他多年的人給的評價,謝騖清此人少了許多常人應有的情緒,不畏生死便罷了,為將者當如是。一個戰場上的將軍,不知怒為何,天大的事,都可雲淡風輕對付過去,天大的仇,也能平靜講述。

人的心湖不見波瀾,自然顯露在面上……眼下便是。

這麽嚇人的傷口,竟像在別人身上,和他無關似的。

他身上有兩處傷,一處在腰上,一處在右上手臂,手臂處的傷深可見骨。這是如何做到不被人察覺,且行動自如的?難道傷慣了,真能麻木?女醫生心驚於此,準備處理傷口。她怕麻藥不管用,主動用家鄉話閑聊,分散他的注意力:“天津這兩日來了許多政商要員,都在這家飯店。”

“我不是第一次處理這個,”他識破醫生的意圖,“無須講話,做正事。”

對方應了,低聲說:“帶來的藥,怕——”

“怕什麽,”他看著報紙說,“死不了。”

***

何未沒騙謝騖清,確有客人要換房。

不過何家每年支付豐厚薪水,雇了專人處理這種事,根本用不到她。

她讓茂叔備下車,出發去法租界。

茂叔放她們在街頭,兩個女孩子走到十字路口的兩層帽子店,天剛黑,帽子店竟打烊了。她今晚來一為正事,二為閑事。正事的話,茂叔正在辦,閑事便是給蓮房買帽子。這兩樣事情的時間早算好了,她們至少要逛半小時,茂叔才能回來。她思考著,離這裏不遠,有一家馬聚源,倒也是盛名在外的帽店,只是以男人帽子為主,女帽的品類不多。

旋轉門旁有個帶半扇玻璃的綠漆木門,沒上鎖,那後頭立著個中年男人,透過玻璃看到何未和蓮房,把小門拉開條縫:“敢問二位,可是何家的人?”

問得她一怔。

“老板交待過,讓我在這兒等兩位。香港過來的電話,訂了時間。”

是二叔。她會心一笑。

蓮房受寵若驚,自責說,先生遠在香港談生意,還惦記著這麽件小事。何未笑著推她進去,讓她盡情逛。因二叔給的驚喜,此行在蓮房心裏變得格外隆重。何未為配合二叔的心意,一鼓作氣買了六頂,都是最時興的下午茶帽和鐘形帽,準備回去給大家分。

帽子不大,盒子卻不小。店員熱情地將六個大盒子摞起來,堆在車上,送出去。

路燈旁,茂叔已等候許久,見她身邊有外人,不急不緩走過來,輕聲對她說:“法租界忽然封了,我們出不去了。”

她意外:“全封了?”

茂叔點頭:“出了事,租界裏在查人。”

“早知道不逛帽子了。”蓮房內疚。

“你不逛帽子,我都要用這些時間取貨,都一樣。”茂叔安慰蓮房。

她輕聲和茂叔詢問,能用的手段都被試過了,全沒走通。最主要他們的貨很私密,不可張揚,許多的關系沒法用。

店員把帽子盒裝上車,看他們杵在那兒,好心安慰,讓他們先找個地方住下。何未對店員感激笑笑,心下卻像燒了一把火,灼得她背後冒汗。

自己留在這裏住一晚沒關系,客輪運營不靠她,她在或不在,明早都照常發船。她著急得是取出來的兩箱貨物,必須送上客輪。這一錯過,就要來年春天了。

於半黑暗的路旁,她瞅著青色油漆刷過的路燈杆子,想到那個號碼。她低頭看腕表時間,這時候,他應當在重溫鴛夢……不該貿然打擾的。

可此事人命關天,容不得耽誤。糾結權衡下,她決定試試他這條路。

何未尋了個有電話的餐廳,給了服務員小費,把電話挪到門外,撥了電話。

“喂,你好,”接通後,她主動、輕聲說,“我是何未,想找謝騖清。”

如她所料,電話不在他的房間,接電話的自然也不是他,成熟男人的聲音禮貌而簡短地回答:“請稍等。”

何未靠在金屬門邊,等回音。

幾分鐘後,聽筒再被拾起:“何二小姐是否在法租界遇到了危險?”

“沒有,沒有危險,”她快速說,“法租界關閉了,我被困在這裏,想回去利順德。一共六個人,需帶兩箱貨物走。想問問……你們有沒有什麽法子?”

對方問她要具體所在的地址。房間裏還有旁人,低聲提醒說,只要地址沒用,進不去的,需在租界口見。

於是中年男人改口,讓她在租界的北口等。

“我個人沒危險,請務必轉告他。”何未輕聲強調。

就算天大的事,她都不願造成誤會,用自己身處險境的理由,迫使他出面。

“卑職明白。”

電話掛斷。

何未怕惹人注意,讓大家留在距北口三分鐘車程的小路上,她獨自走去租界口。今日租界封閉緊急、毫無征兆,不止她,還有不少人在木柵欄前,反復和法國兵溝通,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