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雪夜照京華(1)

謝騖清送她到大門口,讓林驍去要一輛車,跟著送何未回家。

她只盼著晚走幾分鐘,頗有閑情逸致在院子裏溜達了半圈。大門右側的小石子路旁種了一叢紫竹。何未踩在落在一旁的竹葉上,舍不得走,盯著大門看。

最後還是忘了補漆。

不過這樣也好,漆微裂開的縫隙裏有未融化的雪,是過日子的感覺。她正出神,身子被他的大衣裹住,已毫無遮擋親近過的身體,讓人有了依賴感。

他見她不舍,笑著道:“既是我求而不得,二小姐當毫不留戀,將我丟在百花深處,回去逍遙。”

她忽然很難過,仿佛真把他丟在了這裏。

謝騖清步行送她到了胡同口,目送她上了車。何未回頭,透過後車窗玻璃能看到他始終立在胡同口,看著車離開。

回了院子,何未借故說外頭風沙大,要沐浴。蓮房奇怪她怎麽一日要洗兩次,過去沒這習慣,在浴盆旁為她收著臟衣服,數了又數,查了又查,橫豎都少一件,還是裏頭穿著的小衣裳……

何未一副不懂的模樣,蓮房卻抱著一摞衣裳愁壞了。

這謝家公子真是風流慣了。次次見面都脫衣裳,就不能規規矩矩吃個茶嗎?

“蓮房,”何未在白陶瓷浴缸裏輕聲說,“我這回是真心想結婚了。”

“過去講究一個初嫁從親,再嫁從身……你前兩次都從了親人的意思,第三回才自己選定了一個,二先生絕不會攔的,”蓮房雖如此,卻難免忐忑,“真是那位謝公子?”

她臉上有著被熱水蒸出來的紅,輕輕“嗯”了聲。

她翻身趴到浴缸邊沿,想到謝騖清背上、腿上的舊傷。

這一晚她睡得不太踏實,到淩晨兩點,下床開了壁燈。睡在對面臥榻上的扣青也醒來,輕聲問:“渴了嗎?”何未讓她接著睡,裹著白狐領的披風去了書房。

扣青給她抱了錦被過來。她翻書翻到四點,想到他快來了,決定再熬熬,不睡了。

黎明前的院子黑且靜,電話鈴聲在書房裏響起的一霎,她心跳如擂,這動靜像能吵醒整個院子的人似的。她挪了電話過來,接聽。

“喂?”她低聲問,心仍跳得厲害。

“是我,謝騖清。”

像是應了猜想,就該是他。

她輕“嗯”了聲。

“怎麽接這麽快?”他在那邊問,“電話應該在書房。”

“睡不著,過來看書,沒留意時間看到了現在,”她近乎悄然地說,“想著你快到了,就不想再回去睡了。”

那邊意外沉默。

“是不是有什麽事?”她輕聲問。

過了許久,謝騖清終於說:“今天要失約了。”

她失落了一霎,並不是因為今天是臘月初八,而是昨日的特別,她從回來就想著再見他。

他在京城的全部通話都被監聽,這兩人早就清楚。

此刻也無法多說。

他帶著禮貌,柔聲說:“抱歉。”

謝騖清那邊有不少人,他沒多說,便掛了電話。

這一通電話,讓她沒了去雍和宮領粥的心情。她在書房裏,猶豫不定,是否該打聽一下有關南北和談和國民會議方面的事。

但想想作罷了,她的立場不該關心,還是小心些好。

未料,第一個給她消息的人,竟是午後來拜訪二叔的召應恪。

自從召應恪做了軍閥的幕僚,兩人極少打交道。不過召應恪一貫對二叔尊重,只要他在京城,逢年過年總要來問候一聲。探望過二叔,召應恪竟提出想來西院兒見一面何未。

“讓他來吧。”何未想想,應了。

直覺上,召應恪見自己會有事要說。

她讓人準備了茶,剛吩咐下去,召應恪已進了西院。何二家東院住二叔和昔日的大公子,西院最大的一個三進小院給她獨住。她幼時,召應恪常來,對此處的格局、院落中的草木假山都熟到不能再熟,今日一踏入院門就像被往事埋住了,怔忪站立許久,直到扣青請他進正房,才尋回魂魄,徑自進去了。

召應恪進了門,欲要脫西裝外衣,想到來時路上出了不少的汗,怕襯衫濕了不雅觀,於是放棄這一想法,在何未身旁的座椅上坐了。

扣青端了一碗桂圓蓮子茶進來,召應恪接了:“一晃又要過年了,也快到你生辰了。”

她笑了笑:“你特地找我,一定有事說?”

召應恪輕點頭,先將粥碗放到一旁。

“這番話我在路上想了許久,”召應恪說,“未未,你知我為人,我還是選擇直接說。”

她點頭:“嗯,你說吧。”

“你須勸謝騖清盡快離京,”召應恪說,“越快越好。”

何未愣住。

“昨夜,南下的一列火車被攔截,有一位叫孫維先的將軍失去了聯系。”召應恪說。

何未記得這位將軍,在天津,他還拿謝騖清的名字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