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月籠山海關(1)(第2/3頁)

她把相片仔細放回口袋。

能想象得到,戰場上、血火裏,這張相片是他的慰藉。

何未回到木盆旁,解謝騖清腰上的槍袋。比過去舊得多,倒沒換過。

謝騖清此人的節儉,處處可見。

“這皮倒是結實。”她低聲道,兩手繞到他腰後,手托著槍袋,從他腰間取下,搭在了襯衫上。

“過去的東西,手藝好。”他低聲答。

“你是嫌自己老了?總是強調過去,曾經,”她解他的褲腰,被謝騖清扣住了手,“不過也是……年紀不小了。”

謝騖清突然彎腰,抄抱起何未。

她人連著衣裳,全都浸到熱水裏。萬幸是貼身的裏衣,可被浸透了裹著身子,像被綁縛住,伸展不開。謝騖清隔著熱水,像她方才,為她一件件脫去衣裳。

倒不像她愛說話,全程除卻行動,沒說多一個字。

毛巾浸了水,擦上她的後背。

何未愜意闔眸:“清哥。”

“嗯。”

她臉靠著木盆邊沿,借水霧,看上半身未著衣衫,僅著長褲的謝騖清。他也十分愜意,拖過來一個凳子,跨坐在上頭,兩腿分開在木盆兩側。

“在香港,我給繼清洗澡,就是這樣,”他用白毛巾淋濕她的長發,握在手裏,慢慢給她洗著發梢,往上,耐心揉搓,“原想教他叫媽媽。沒教會,時間太短了。”

何未始終沒睜眼,把眼淚壓著。

比起許多人,能一家平安已是萬幸。

午飯時,她如他願,包了餃子。

統共煮了五盤,茴香豬肉,白菜豬肉,羊肉蘿蔔,韭菜雞蛋,鴨肉粉絲。

“上一回只有白菜豬肉的,”她小聲道,“這一回全了。”

謝騖清握著竹筷,愜意地要了一壺燒酒,就著糖醋蒜,慢慢吃、細細品。

“回來要辦什麽要緊事?”她吃罷,放筷問,“有需我做的嗎?”

第四次圍剿剛結束,他們以7萬勝了南京政府的40萬軍隊。戰場上的事她不懂,至少明白,以少勝多後,將士們須修整。此刻入京,絕不單單為私事。

難道為籌集物資?武器?

謝騖清直視於她。

何未等得忐忑,怕不好的消息。

他往小酒盅裏倒了燒酒:“這次回來,為抗日。”

何未怔住,盯著他。

謝騖清微笑著,回視她。

南京政府剛剛向各國借款,買下大量軍火,請來軍事顧問和專家,調集一百萬軍隊,準備對紅區展開第五次圍剿……而紅軍那邊至多十萬人。兇險非常。

不說圍剿的事,紅軍多在南方,如何跨越萬水千山,北上抗日?

“西北軍的人,決心抗日,”謝騖清看穿她的困惑,低聲道,“幾個將軍聯合了東北義勇軍,就在上月底成立了抗日同盟軍。前敵總指揮兼第2軍軍長,是紅軍的人。”

她斂住呼吸,心跳仿佛停了,能感知的只有漸熱的血,流淌過身軀。

“我們要收復熱河。”他又道。

午後無風,六月的日光,透過窗子落到她的手臂和後肩,烤得熱。

她心裏的熱意,勝過這一切。

從元月一日開始的長城抗戰,曾是全國的希望。

山海關淪陷後,南京政府在全國抗日熱情的高壓下,調兵前往長城,正面抵抗日軍進攻。那數月,各城市捐款款物,上至老人下至幼童,無不心系抗日。民兵團、婦女救助團,醫護人員,無不從各地趕往長城……

“長城抗戰那幾個月……死了許多將士,”她說,“那些內戰的將軍來到長城,沒有一個含糊的,都拼了命,”長期內戰,不少人憋著氣,遠望關外,終於等到被調回長城戰線,都拿出了軍人的骨氣,“堅持了幾個月,接連失守,最後都沒等到援兵。”

北方抗日無援兵,而四十萬軍隊在南方圍剿紅軍。

謝騖清默了會兒,說:“長城抗戰裏,我有不少舊相識。昔日一起東征北伐的。”

北伐距今未到十年,竟如隔世。

當年誓師北伐、力求南北一統的人,從未想過,有今朝國破的一日。

“撤兵以後,當地人偷偷掩埋了不少將士的屍體,”她輕聲道,“在長城腳下。”

“熱河的百姓都支持抗戰的,”她為他講那些密報裏沒有的,“他們好多就地參軍,抗日,還有許多農家把門板、屋子都拆了,搭戰壕……”

“他們不想淪陷。”她低聲道。

謝騖清從羊肉蘿蔔的盤子裏,夾起一個掛著水滴的餃子,緩緩送入口中。他端起白瓷的小酒盅,仰頭,一飲而盡。

***

謝騖清北上行蹤隱秘,僅帶了兩個面容陌生的警衛員。

其中之一就是熱河人,會蒙古語。

“抗日聯軍裏,有我們蒙古族的武裝,”警衛員坐在廂房裏,對扣青和均姜講,“還有被說服的當地土匪,都參軍抗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