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血祭英雄靈(1)

何家在清末時,喜好香山。

這一回做法事的寺廟,仍在香山的碧雲寺。此地遠離四九城,藏在群山當中,方便隱匿行蹤,逃出關外。

何至臻大手筆,包下十幾輛馬車,還原了清朝末年何家最鼎盛時,秋日賞楓葉的陣仗。昔日的姐姐妹妹們年紀大了,為掩蓋歲月痕跡,胭脂塗抹得手法極重。滿頭珠翠,在染過的黑發間微微晃著,在馬車的顛簸裏,仿佛回光返照一般,極盡所能端坐馬車中,享受著路邊尋常人的目光。

何未有意晚到,午後方至。

她下轎車,和扣青沿石階攀山。碧雲寺有兩道山門,等進了寺院,何家跟來的車夫、小廝們和婢女們匯聚在一處,好奇望向她們兩個女孩子。

那些個宗親男人們,聚在百年松柏的樹蔭下,三兩成堆,時不時冒出爽朗笑聲。這裏邊沒有女孩子的身影,哪怕如今權勢最大的長房長女何至臻,也須在佛堂後的屋子裏,與一眾女眷休息,不便露面。

她自轎車下來,長發挽在腦後,前劉海蓬蓬松松照在眉毛上,短袖的白布旗袍,腳下是白絲緞布鞋。作為二房僅剩的人,她坦然走到雕花排門前的白石階前,對眾人略頷首。各房長輩、男丁皆在,有尷尬,有麻木,也有好奇的,諸多視線落在她身上。

知了聲聲。

“何未啊,”三房的叔叔,開腔道,“這幾年你們二房和我們走動太少了。無論如何,都姓何,同根同宗,不可生疏了。”

眾人附和。

“血脈親族,分不開的,”何未笑著道,“二叔臨終前交待過,二房終究是何家的一支,各位叔叔伯伯有難處,盡管開口。何未能幫的,都會幫。”

華北局勢不明,何未有召應恪的關系在南京,還有航道,這種富貴親戚,誰都不想得罪。但礙於過去何未親爹在,不便示好,而今何未親自開口,自然不願放過這個機會。

宗親們的熱情,仿佛開了閘的滔滔江水,把何未圍在當中,從她幫助運送物資去關外,到支持長城抗戰,稱頌航運的大義與民族擔當。

何未稍陪著說了三兩句,笑道:“齋膳前,須先拜見母親。稍後再敘。”

進了暗紅的雕花排門,穿杏黃袍子的僧人引她去了偏殿。

裏頭,何至臻吩咐人擺了幾個桌子,女眷們圍坐在幾處,陪何家老夫人吃茶。素齋無油的點心,粉紅翠白的,堆到碟子裏。

“過去啊,講究一個賞花,”一個姑姑道,“崇效寺看牡丹,天寧寺賞芍藥,法源寺聞丁香,還有……一個是什麽來著?”

另一個表姑姑看到何未,滿面堆笑道:“未未來了,這要問未未,她見多識廣。”

滿屋子女眷這才見到她。

“還有海棠,”何未道,“花之寺的海棠。”

“是了,就是花之寺。”

她走到生母面前:“母親。”

老夫人自從丈夫離世,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氣神,她渾濁的雙眼凝著何未,沒答。未幾,蒼老的手持起一杆子煙槍,往一旁遞過去。何至臻劃亮了火柴,點了煙燈,給母親燒煙泡:“母親的風濕病太重,沒得治了。”她對何未解釋抽大煙的緣由。

“坐吧。”何至臻擺出了長房長女的氣派。

有人為何未搬了凳子,她和何至臻一左一右,在母親身邊坐了。

姑姑們自賞花說到茶樓,再到今夜齋膳。

何至臻時不時望煙燈,心神難定。

何未接了一旁婢女遞的茶,把杯蓋子掀開,凝結的透明水珠兒落到她的裙上。

“少爺和小姐們起了嗎?”何至臻問身邊的婢女。

“剛醒。”

何至臻輕“嗯”了聲。

“你父親……”何未母親握著黑黝黝的煙槍,煙嘴兒的泛著黃,煙垢可擦凈,但使用的痕跡抹不去,“走時,你沒露面,更沒給他守靈,不孝啊。”

何未沒說話,和母親對視著。

“今日辦這個法會,能有如此陣勢,你也算出了力氣了。稍後在你父親的牌位前跪上一晚,盡個孝吧,”母親輕嘆,“稍後我和宗親們商議,把汝先的牌位放回去。不計較了,不同你們計較了……”

“母親是大度的,還將你看成親生女兒,”何至臻道,“雖你從未盡孝。”

余下女眷未出聲,這不是她們該摻和的家務事。

自得知何未要來昭寺,且承擔大半車馬租用的費用,各房私下交待過女眷,見到何未須客客氣氣的,切不可得罪這位富貴人。

何未似猜到母親的為難,笑了笑,放下茶盞:“我早隨先父過繼到了香港何家,如此草率在此跪著守靈,實在無法向那邊的人交待。”

“說到底,你是父親和母親的親生女兒,難道到這一天了,還不肯盡孝嗎?”何至臻不悅看她。

“不孝的名聲,從十幾歲跟著我,習慣了,”何未仍然笑著,清水般的眸子裏,有著對母親的眷戀,無可否認,這是她的親生母親,“可自古忠孝,難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