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祈願九州同(3)

多倫收復的消息,幾日內傳遍國際社會,震驚世界。

無人能想象到一個臨時組建的抗日同盟軍,能在一個沒有重型武器,一門大炮都沒有的的情況下,面對飛機轟炸,奪回了察哈爾第二大城市。

從北平歸來的人,帶了幾份報紙。

字句沸騰,盡是國人對察哈爾戰況的祈盼。

謝騖清將手中報紙對折。

馬王廟的灰色屋檐被雨水浸成了墨色,因多日沖刷,檐上戰火留下的灰塵早被沖洗幹凈。一滴滴的雨,從日光中滾落,掉在他的身前。

“同盟軍被定性為叛軍,”林驍說,“還有大批的政客、說客進了察哈爾。”

不言而喻,這是派來分化、瓦解同盟軍的人。

“有幾個過去的國軍將領準備離開張家口總部,”林驍接著道,“目的不明。”

同盟軍大部分來自熱河失守後留下來的軍隊,有西北軍不少的人。曾是有功勛有地位的將領,一心抗日,卻被定性為叛軍,又斷糧斷供給,灰心之下,便有了動搖的心思。

“還有一份密電,”林驍索性將一切說完,“南京那邊下令,調晉綏軍到山西北部,中央軍和西北軍也調過來了,隨時做好了對我們開戰的準備。”

謝騖清“嗯”了聲,說:“日本人也調兵過來了。”

同盟軍即將面對的是腹背受敵。

雨聲潺潺,如灤河綿延不絕。

謝騖清緩慢地把報紙再次對折,復又對折,疊成了一個長條。他看著殿前的一個個水窪,沉思片刻,對林驍和兩個警衛員說:“多倫縣城,你們還沒認真走過,去逛逛。”

他低聲解釋:“穿上軍裝,讓老百姓看到踏實。”

言罷,他輕聲又道:“今晚,我們也要去張家口了。”

面前親信散了。

謝騖清凝著那幾個水窪子出神。

他們並非駐守多倫的部隊,須回張家口大本營。而那裏的局面將會是什麽,連謝騖清都捉摸不透。又或者,他在多年起落中仍沒被磨滅期待,對身邊人抱有了一絲幻想。

行軍途中,陰雨不休。

部隊到張家口後,謝騖清意外收到一封急電。

電文簡單,昔日各軍軍閥們立場搖擺,都在向張家口同盟軍的總部施壓,要求解散抗日同盟軍。同盟軍內幾位有名的將領,或明或暗都投誠了南京政府。

謝騖清心緒難平,換下軍裝,著便裝,在陌生的張家口街道上閑走,林驍和一個警衛員不遠不近跟著。

林驍熟知謝騖清的脾氣秉性,雖無法見到急電內容,猜想和戰況有關。另一個警衛員惴惴難安,擔心的卻是謝騖清的腿。

接連的幾次大戰事,安排緊湊,都是急行軍,餓著肚子雨裏跋涉。謝騖清過去的舊傷在骨頭,說沒影響是假的。

而他每次一開戰又是身先士卒,戰場上拔槍都是先沖鋒的那個……

此刻走在兩人面前的謝騖清,行得慢,且費力。

“傷兵都去天津、北平了,將軍也該去看看醫生,”年輕的警衛員忍不住,輕聲對林驍說,“連長你不是說,將軍在天津找醫生重接了腿嗎?再找原先那個醫生看看。”

林驍沒做聲。

今時不同往日,當年能入天津診病,多虧了鄭家的幫襯。而今鄭家不在,日本人在天津的勢力隨著東三省和熱河淪陷,愈發大了。同盟軍裏紅區的人都有通緝令在身,行事須比尋常將領更謹慎,在如此形勢下去天津,無意於自投羅網。

謝騖清突然停步。

林驍和警衛員一同止步。

他腿疼得厲害,不想被身後人看出,於是手拍了拍一旁的磚墻,狀似感慨,實則休息地說:“在保定讀書時,有幾個學生是張家口的人……”

原想說,他們口中的故鄉城鎮是如何的,給身後同樣來自南方的部下講,可話到嗓子口,停下了。斯人已去,何必再提。

謝騖清手指壓在磚縫上,不知怎地,想到了百花深處的磚墻。

他的手指微微挪動,抹掉磚縫上的的黑泥,摸著這堵墻。這條街上的屋子普通,都是尋常百姓人家。而砌這堵墻的人,在搭建家園時,祈盼的不過是闔家平安、順遂。

抗日同盟軍若撤軍,熱河將重新落到日本人手裏,接下來,就是北平、張家口……

不論百花深處的狹窄胡同內,還是這個不知名的街道,隨時都會有日軍經過,挑著刺刀,一個個撞開門……

山川河流,土地財富,後代血脈,你守不住,便要被群狼撕食。

林驍久候,見謝騖清紋絲不動,漸心頭發慌,想上前問詢。

謝騖清搖搖頭,讓林驍不必靠近。

他在部下面前,從不展露人性軟弱的那一面。這些年尤其注意。

但謝騖清亦是普通人,尋常人,有著最樸素的牽掛。他在南方的家,焚毀於烈火中,在北平的家,仍在。妻女平安,一子藏於香港,該會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