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華夏萬古長(3)

何未被腰後的暖意驚醒,謝騖清以手掌輕推她。

她跨入書房門,一個六歲的小男孩正在斯年懷裏,勾著女孩子的脖子。斯年十來歲的年紀,抱如此大的男孩子已是吃力。斯年用兩手兜著弟弟的腿和腰,不大的手掌努力撐著弟弟:“你摟右邊,這裏,對……不然掉下去了。”

斯年背對房門,看不到何未,小男孩倒是先覺察,一雙神似謝騖清的丹鳳眼睜得大了。

“放弟弟下來吧。”她輕聲說。

小男孩趁斯年反應時,手腳麻利爬下來,站穩。

蓮房為他做了合身的襯衫和長褲,兩條細長的背帶吊著長褲,短發黑濃,像謝騖清……何未仔細看兒子的每一個細節,和照片相似,又不同。

她忽然邁前數步,彎腰的同時緊抱住繼清。

眼淚不斷掉落,尤其感受到小手臂環繞住自己,聽到小男孩怯怯地、帶著期盼地叫了聲“媽媽”。她哭得更厲害了,多年分離的愧疚如漲潮的江水,淹沒了母子兩個。

“繼清……”她哭著摸繼清的短發,“是媽媽,我是你的媽媽。”

謝騖清走到母子身後,手按在繼清的頭頂。

小男孩仰頭,辨不清這個是不是父親。

在香港,蓮房經常拿父母的相片給繼清看,何未變化不大,謝騖清和在香港合照時差了許多,白發明顯,讓小男孩不敢確認。

謝騖清微頷首:“我是謝騖清,你的親生父親。”

何未滿面淚痕,把小男孩推到謝騖清身前。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對視。

“叫爸爸,快,繼清,叫,這是爸爸。”斯年著急地催促。

繼清低低叫了聲爸爸,謝騖清單臂摟他到懷裏,另一只手伸向紅著眼的斯年,斯年幾步撲上去,抱住謝騖清,剛催促弟弟的人消失了一般,悶悶地只剩下哭聲。

小孩子哭起來刹不住,謝騖清沒當過父親,憑直覺任由他們抱了十幾分鐘,等兩個孩子由哭到抽泣,才松開他們。

他蹲下來,給兩人擦淚,擦著擦著,笑了:“倒是會哭。”

滿手的淚。

“隨了你。”他微笑著,擡頭看立在那兒抹眼淚的何未。

謝騖清遠途南下,何未勸他先盥洗,早點休息。

“給孩子們洗個澡,”他說,“難得一次。”

在一旁的蓮房低頭,把淚意藏住:“少將軍說的是,只是男孩子和女孩子不好一起的。”

謝騖清一愣,笑著道:“說的是。”

蓮房在浴缸旁掛了個布簾子,謝騖清把繼清抱到浴缸裏,為小孩子解開背帶。

何未背對簾子,先在清水盆的架子旁,給斯年解開辮子。

簾子後,兒子話少,反而是平日不苟言笑的謝騖清說得多。何未和斯年有意沒出聲,聽一面綢布後的對話。

“我們在香港見過一面,你一歲前後。”

“嗯。”

“今晚你我父子難得一見,給你講講謝家。你祖父是貴州生人,祖母是廣西桂林人。”

謝騖清從謝老將軍,說到兩個哥哥:“你的大伯父,經歷過甲午戰爭,在後來的天津保衛戰,中炮殉國。你的二伯父,於中越邊境陣亡。”

……

“少將軍說的,弟弟聽得懂嗎?”斯年擔心耳語。

何未笑,耳語回:“斯年可以叫爸爸了,和弟弟一樣。”

從兩三歲起,斯年對著相片叫了無數次的爸爸,但沒真切開口過。

斯年靦腆低頭,把擰成水波紋的黑長發理了又理,一擡頭,對何未羞澀地笑了,輕搖頭。

“媽媽。”布簾子後,男孩子叫她。

謝騖清拉開簾子,兩手濕著走出:“他想要你洗。”

繼清被謝騖清擋住視線,他歪過頭,從謝騖清身後,對姐姐笑。顯然,兒子和姐姐更親近,把斯年的話記到心裏。

兩人換了位子,一個給兒子沖洗身子,一個為女兒洗長發。

何未用白浴巾裹住繼清,抱他出浴缸。小男孩像後知後覺地醒了,突然兩只手緊摟在她後背上,埋頭不肯動了。

“陪他睡吧,”謝騖清道,“我要出去一個小時。”

何未輕點頭,抱兒子去了隔壁客房,斯年不願打擾父親休息,隨何未一同換了房間。

謝騖清取下毛巾,擦幹凈手上的水,重新換上軍裝。

樓下的軍用吉普車上,坐著鄧元初。

這次要釋放一批□□,名單保密,鄧元初眼見過,低聲復述給謝騖清:“前天釋放了一批,在武漢辦事處登記領了衣服,已經送去西安再轉延安。今晚的這一批有幾個要留在國統區工作,也有要回淪陷區的。其中一個,回北平。”

吉普車在夜幕中,駛向前方。

吉普車停靠在街口,他和鄧元初下車後,向內行去。

牌匾上書“太平試館”。

謝騖清於牌匾下,邁入石門門檻。屋子裏面,坐著幾個身著灰布袍子的男人,年齡各異,其中一個戴著一副眼鏡,在灰布袍子內是一件洗舊的襯衫。他低垂著頭,似在閉目養神。